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值守的详断官崔茗在前面引路, 王延龄和七弦在后, 他们顺着『逼』仄的台阶向下走, 大理寺的地牢墙面地面都是用大块的石头砌成, 一进去就有种阴森寒凉、发霉发臭的感觉。

下到地牢后,中间是一个供值守狱卒休息的屋子,两旁各有一间装有厚重木门的审讯室, 再往两边分别是长长的走廊, 左侧走廊是男牢, 右侧走廊是女牢。

崔茗有眼力地打开女牢审讯室, 请王延龄进去,恭敬地请示道:“大人, 那潘氏刚从开封府移交过来, 交接时说是受了杖刑,此刻行动有些不便, 您是想去牢房审问, 还是待下官把她带到这来审讯?”

王延龄早听说了她受刑一事, 心里自然心疼,当然舍不得折腾她。他环顾了一下四周, 见审讯室里各种器械血渍斑斑,阴森恐怖。他以前也没少参与过刑讯之事, 审问犯人时也曾严刑拷打『逼』问过,但以前认为那些犯人咎由自取, 有罪还不招供自然要受到严惩。现在竟然觉得这些刑具实在是太刺眼太恐怖, 这如何能用在柔弱的女人身上?

如果他未能争取到主审的资格, 她那娇弱的身子在审讯时不知要承受多少折磨,即使将来出狱,恐怕也形同废人了。他暗自庆幸争取做主审官这一步果然是走对了。

“我想先单独与她谈一谈,了解一下驸马爷的情况,然后再走程序做笔录,事关国家机密,崔大人可否行个方便?”

本朝对审讯一事有严格的规定,为防止营私舞弊,坚决禁止任何人单独审讯,提审犯人时必须同时还有记录官记录审讯的时间及内容。

当然,规定是规定,崔茗年纪轻轻就能在大理寺成为一名详断官,除了自身的才华外更是有一颗聪慧变通的头脑,他自知得罪不起王延龄,更何况他心里明镜似得,很清楚王延龄和陈世美之间的争斗,所以他认为王延龄是想从那女犯口里多挖些陈世美见不得光的隐私和黑料。陈世美经历这件事后似乎很难东山再起,王延龄今后在朝中一头独大,因此,此时站好队,跟着王延龄,绝对有利于他将来的仕途。

崔茗微微一笑,很是谦恭地说:“请大人自便。等录口供时,请大人知会下官一声即可。”

见他很上道,王延龄满意地点点头。

崔茗让值守的狱卒领王延龄去牢房,自己则拉着七弦在审讯室里品茶聊天,借机同宰相大人的近侍联络感情。

狱卒走在前面,腰间的钥匙发出叮铛的碰撞声,王延龄跟在他后面,顺着走廊一路走下去,每一间牢房都有两道铁栅栏,牢房内的情形一目了然。能被大理寺重新审理的案子,都是重案要案,因此里面关押的犯人并不多,女犯更是稀少,所以女牢这边绝大多数的牢房都是空着的。

狱卒把王延龄领到艾怜的牢房前,拿不同的钥匙分别打开了两道铁栅栏。待王延龄进去后,狱卒把栅栏门关上,然后到走廊退出了安全距离外,这样既保证听不清他们的谈话内容,同时又能为王延龄警戒。

王延龄早在栅栏外就看见了里面的艾怜,她侧躺在床上,身上盖着被子,面孔虽朝着栅栏的方向,但由于凌『乱』的头发披散着遮住了脸,所以他根本就判断不出她此时的状况。

尽管他担心得不得了,迫切地想知道她的情况,可碍于身份,不得不忍耐着,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等待狱卒不紧不慢地一道道地开锁和开门。

他背着手轻轻踱进了牢房,敏锐的耳朵却仔细地听着狱卒的脚步声,等狱卒退出足够远的距离后,他才迈开大步,几步就走到她跟前,弯下腰,一边小心翼翼地撩起她脸庞的头发,一边心疼地低声问道:“你觉得怎样?”

艾怜在听见了走廊里脚步声是朝她的方向走来时,心里就隐隐期盼着是他。果然不出所料,见到他熟悉的身影出现在门口的一刹那,眼泪就止不住地流了出来。

若这个世界还有人在惦记着她,那这人肯定就是王延龄。

王延龄用指腹轻轻擦拭着她的眼泪,一边安慰一边告诫道:“你莫怕,我如今是主审官,必不会叫你吃苦,但你一定要配合我,因为那两个陪审官铁面无私,凡事都会公事公办的,若是我明显袒护你,只怕他们会向圣上反映,让我回避这个案子,那我就无法再帮到你了。”

他竟然争取到了主审官的资格,可见这几日他没少花费心思,肯定一直都在为她的事奔走劳碌。在这个举目无亲的世界里,这个高傲的男人能为她如此不辞辛苦地付出,让她怎能不感动?

艾怜任他把自己冰凉的手握在他温热的大手里,只觉得很是安心。透过朦胧的泪眼,看着他憔悴的倦容,不忍让他白忙活,便听话地点了点头。

王延龄从袖子里掏出个瓷瓶说:“我带了医治棒疮的『药』,我先帮你涂一遍,你把它收好,以后只能你自己涂了,记得每日一次。”

艾怜不放心地问他:“我没事,你这么照顾一个犯人,会不会对你有什么不好的影响?”

“放心,我已经打点好了。”说着,王延龄轻轻掀开了被子。

艾怜乖顺地把身子俯卧躺平,提醒道:“我现在的样子很难看,你不许因此讨厌我。”

“哼!受了伤还有闲心想那些个,你就是没受伤也不见得有多好看。”

他这张嘴,真是让人不讨喜。艾怜悻悻然地闭上了嘴,但心里却是暖融融的。

王延龄掀起她的裙子,又褪去了她的裤子,见她『臀』上的僵痕高高地肿着,已经黑紫一片,与腰间白皙的皮肤形成鲜明的对比,看了只觉触目惊心。

他用修长的手指挑出『药』膏,涂在伤处,然后用掌心轻轻地『揉』化开,感觉到了手下肌肤的颤抖,晓得她痛得厉害,虽心疼她,却也对她眼下的处境无可奈何。

艾怜咬着被子,虽然疼痛却倔强地不发出一点声音。如今这一步是她自己执意要走的,既然选择了这步棋,就不要怨天尤人,更不要诉苦衷装可怜博同情。

上过『药』后,王延龄把她的裤子裙子一一整理好,把被子也盖在她身上,然后坐在床边,准备告诉她接下来要如何行事,如何应对审讯。

“你那状纸我看了,以后在任何时候都不要提及那是你自己写的,一个『妇』人,杀人后还能把亲自把状纸写得工工整整、清晰顺畅,一看就是蓄谋已久、故意杀人。”

艾怜听话地“嗯”了一声。

王延龄沉默了一会儿,见她没有往下坦白杀人的意思,心里便有些生气。继续问道:“你在状纸里一共告了陈世美的五宗罪,一是欺君,二是不孝,三是停妻再娶,四是贪赃枉法,五是纵容手下欺辱民女及下属官员草菅人命。前四项罪名都能成立,我心里也有数,我不明白的是第五项罪名,何为‘纵容手下欺辱民女’?你到底为何以及如何设计杀丁奎一的?何为‘下属官员草菅人命’?你叙述得太过简单,张粟是谁?罗洪举包庇其弟杀人案的详情到底如何?”

如果换做别人问艾怜这些问题,她也许会据实回答,可是王延龄,她若是实话实说,他会不会觉得她冷酷残忍心机深沉?他会不会厌恶她不守『妇』道水『性』杨花?

她迟疑着,心里实在不想失去王延龄对她的爱。

等了半晌,也不见她回话,王延龄恨铁不成钢地说:“你以为审案子是闹着玩的吗?现在你必须如实告诉我,一丝一毫都不能隐瞒,这样我才能为你想办法,才能化解并弥补那些对你不利的地方。若是你不告诉我,其他陪审官也会看出这些问题,到时候他们对你刑讯『逼』供,你不但会遭罪,最终还是会原原本本地说出来,只是那时候你已经没有了弥补的机会。”

艾怜还是咬着唇不说话。如果陈世美死了,她就可以回到现实世界,她倒是不在乎她在这个世界里杀人偿命的事,她在乎的是她在王延龄心目中美好的形象问题。

王延龄都要被她这股牛梗劲儿气坏了,从未见过这么不知好歹、不知死活又胆大妄为的女子,他风华绝代的堂堂探花宰相怎就这么倒霉地爱上了这么个一无是处又蠢有笨又犟的女人?

他沉下脸来,冷笑道:“我知道你不怕死,可你知道比死还恐怖的是什么吗?是生不如死!你的案子里几处都涉及到了『奸』`情一事,如若『奸』`情得到证实,你知道什么是骑木驴游街吗?总要把你折磨够了,才会把你或流放或问斩,而你心里就是想死也死不成的。”

艾怜听后,忽然觉得浑身发冷,她对于古代的刑罚多少还是有些了解的,知道他的话绝不是危言耸听。

她艰难地说:“我全都告诉你,只是,就算你听了后不再喜欢我,也请你也别当我的面表现出来,好吗?求你了,就算是给我一个美好的念想,好不好?”

王延龄对她接下来要说的内容有种不好的预感,但,自从认识她后,她的所作所为早已经一遍遍地刷新了他对女人的认知,就算她说她去了趟月亮他也会不足为奇。

“你说吧,在我面前一定不要撒谎不要隐瞒,否则陪审官发现你话里有漏洞,对你严刑『逼』供时你还是要说出来的。”

于是艾怜老老实实地把她本想从丁奎一口中挖掘出陈世美更多的秘密,结果听说了秦永姊妹的凄惨遭遇,这才对丁奎一痛下杀手的详情叙述了一遍,看着王延龄越来越阴沉的脸『色』,又硬着头皮把她在从西北到江南的路上,张粟遇害、张麦复仇的事都一一交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