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州城流言纷纷。
先前有关容圣女的恶行和容氏子弟患上黑斑病的话题已经不够新鲜。眼下,府衙的悬赏、失窃的宝物和容氏二老爷的私情才是最吸引人来品评的美味。
俞溢虽然没有身陷流言,却已经和流言中心的人物产生了特殊的关联。
他对揽月班的领班提议互助互利但遭到拒绝,离开揽月班时,他原本十分失落。可当他发现有人在窥视他,他又重新振作精神。
经历过昨夜的教训,他的警惕心变得很重。吕领班是因为秦班主才得到他的信任,而其他试图接触他的人,他都要先确定对方是不是朱舸的后手。
此时,姜乐见到从揽月班出来的一男一女跟着他进了无人的后巷,暗暗松了一口气。
他离开揽月班时恰好听到这二人在揽月班领班面前自称是秦班主的朋友,当时他就起了和这二人碰面的念头。
是他连累秦班主陷入险境。他不能坐视不理。可他很清楚,此时他这个打人的罪魁祸首不宜出现在官府和容氏的人面前。
他对小荷提出过救人的事,小荷和吕领班交谈时他也在场。从小荷拒绝揭发容老二的阴谋、拒绝让容苍出面证明秦班主的清白这两件事,他就看出小荷不在乎秦班主的死活。而在乎秦班主安危的吕平却对他没有多少信任,他很难和吕平协力救人。
他需要别的助力。
思虑过后,姜乐最终还是决定守在揽月班门口碰碰运气。
“你们不知道揽月班出事了吗?这个时候上门,不怕惹祸?”
这两句试探落在俞溢耳朵里多了一层它原本没有的意味。
俞溢甚至能够想象朱舸用一副关切的表情说出相同的话。
“敢问阁下是何人?”俞溢将全身的重量压在拐杖上,没有受伤的左脚虚点着地面,准备随时做出反击。
姜乐虽然没有得到直接的回答,但见对方没有急着和揽月班撇清关系,他也明白对方的回答是什么。
“我……我是秦班主的朋友。”姜乐说出这话有些迟疑。
他和秦班主相识不久,相互之间算不上多么了解,说双方是朋友其实很勉强。
俞溢看出不对,心里的疑虑又加重两分。
他忍不住猜:“这么说,你是想以秦班主朋友的身份劝我们不要惹祸上身?”
姜乐的本意是求助对方。他心里更愿意和对方坦诚相待,而不愿意再三试探,因而说:“不。秦班主昨天被官差带走,这事有不少人知道,即使你们不知道,进了揽月班也该察觉到不对劲了。你们要是怕惹祸,就不会和我多说一句话。二位明明是好意,错在我不会说话、冒犯了二位,对不住。”
这话听着顺耳。
俞溢不自觉放松身体,左脚结结实实踩回到地面上。
谁知,他右腿的伤处恰好在这个时候刺痛起来。
俞溢猛然意识到不妥。
他领教过朱舸笼络人心的手段。此时碰上这样一个和朱舸相似、态度谦和诚恳的人,他本该保持防备,却因为对方几句话就松懈下来、减轻了敌意,实在是危险。
俞溢暗暗警醒自己。
他需要确定对方是敌是友,否则很可能要重蹈覆辙。
“我们是好意还是恶意,和你有什么关系?你是秦班主的朋友,怎么不进揽月班去相见,却把我们引到巷子里来?你想做什么?”
姜乐叹了口气,如实说:“秦班主是因为和容氏子弟发生争执才被官差带走,可实际上,和容氏子弟有仇的人是我。是我连累了秦班主。我不能再继续连累揽月班其他人。我引你们到这里来说话,是想问一问,二位是否也有心救出秦班主?是否……不怕受牵连?”
俞溢心头一震。难道对方已经知道了他来揽月班的目的?
他又想起朱舸,想起朱舸如及时雨一般帮他牵线认识了熟悉府衙布局的老文书翁老伯。
“是。”俞溢有许多猜疑,但他什么也没问,而是给出更多理由来安对方的心,好让对方吐露更多底细,“难怪揽月班的领班不愿让我们插手,原来是因为容氏。我倒是辜负了他的苦心。”
如果对方的出现是朱舸故技重施的安排,他不打算躲。
这副为难之下仍然愿意伸手助人的模样在姜乐看来是仗义的表现。
姜乐愿意相信对方值得托付。
至于站在一旁不说话的高个子女人,姜乐也愿意因为对方神情坦荡而认为对方不是奸邪小人、值得信任。
他是幸运的。秦班主一出事,揽月班就变得门庭冷落,他预料愿意援手的人不多,此时正好碰上,岂能错过?
“好,我也不瞒二位,秦班主昨夜遇到刺杀,情势危急,必须尽快把人救出来。二位是否愿意助我?”
姜乐看到对方没有露出半点担忧的神色,有些奇怪。
俞溢斟酌再三,才说:“我们知道秦班主遇刺了,万幸她平安无事。事情没有那么着急。”
虽然他承认了他也想救出秦班主,但在救人这件事上,无论对方是不是朱舸的后手,他都不想被对方牵着鼻子走。
姜乐更奇了。
“吕领班既然不愿意让你们插手,怎么会告诉你们秦班主遇刺的事?”
俞溢怔了怔,随即见到对方一脸疑惑、寻求解答的模样,不由想到:如果对方是朱舸的后手,那么由对方守在揽月班门口等他可以推测出朱舸已经知道他昨夜在府衙目睹了刺客刺杀秦班主、或许也猜到了他来揽月班的目的。
于是他说:“这事不是吕领班告诉我的。我有别的路子。倒是你,说话藏头露尾,不像真心要别人相助。”
说话时,他紧紧盯着对方的脸,想找出破绽。
“你有门路打听秦班主在府衙里的情况?太好了。我不是要隐瞒秦班主眼下平安无事的消息,而是我认为她的平安是一时的,她难保不会遇到第二次刺杀,所以我才说要尽快救她出来。”
对方只有惊喜,没有心虚,似乎想借他的门路去打听消息而不知道他是走投无路才来揽月班。
俞溢眉头紧锁。对方一会儿敏锐,一会儿迟钝。他竟拿不准对方到底是不是装出来的。
他只能以朱舸的手段来猜测对方的用意,试探问道:“难不成你打算闯进府衙里劫人?”
姜乐没有马上回答。
俞溢刚意识自己问得太鲁莽会打草惊蛇,就听见对方说“要是没有别的办法,我只能冒这个险”。
他再次震动。
只凭他承认了他想救出秦班主,对方就信了他、轻易吐露出秘密计划?
他没有那么天真。
就像朱舸对他、他对吕领班一样,交浅言深,一定是另有所图。
俞溢暗自思索过朱舸设陷成功的关键。朱舸对他和熊暴石各自的目的一清二楚,可是得手之前从未袒露过自己的目的。
如果对方是朱舸的后手,那么对方真实的目的已经暴露了,他绝不会两次掉进同一个陷阱里。
他只担心熊暴石。
俞溢望了熊暴石一眼。
熊暴石面上也不平静。
她眼里的欣喜和赞同表明了她和俞溢的看法截然不同。
俞溢苦笑一声。朱舸给了他一个深刻的教训,给熊暴石的却是春风拂面般的照顾,两种对待之间的区别也许就是他本性多疑自私、不如熊暴石纯正无邪。
俞溢收回心神,用摇头示意熊暴石稍安勿躁。
“说得容易。府衙不是好闯的。否则,秦班主已经死在刺客刀下。”他继续追问,“你拿什么保证你能成事?”
姜乐叹了口气,直言道:“我知道凭我一人难以成事,所以我才向二位求助。”
俞溢心想果然如此,盘算起如何揭穿对方的真面目。
姜乐的话还没有说完。
“我想劳烦二位继续去打听秦班主在府衙里的情况,还有刺杀秦班主的人的来路。弄清楚这两件事,我才好做准备。”
俞溢顺着话头试探:“劫人的行动呢?你想让我们做什么?”
听对方这么问,姜乐心知对方是准备答应他的请求了。
他不仅感激,还很敬佩,说:“虽然二位是仗义帮忙、不怕受连累,但闯府衙劫人这种事风险难料,我若成功还好说,若不成,我和秦班主就是确凿的同谋。二位与容氏本没有瓜葛,何必白白搭进来?”
话语真诚,俞溢却没有受到触动。
他脑子里想的全是朱舸为了逼他在仓促间决定夜闯府衙使的那招以退为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