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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河羽阵中心,槐花点点散落碧湖。

苏翊立在湖边,坚玉似的面庞下,仿佛凝结一层寒霜。眸中冰雪氛氲,将本就明澈的眼仁洗涤得更加剔透,几近无色。

曜景处在三步开外。

跪着。

曜景半垂头,跪在苏翊身后三步处,不发一语。

这场景,真是怪异到令人寒战的地步。

簌簌无风花自堕,整片园林,不闻其它一丝响动,寂静如一把冰刀,分割着心底凛冽的痛楚。

也不知沉默多久,曜景低低唤了一声:“小殿下。”

苏翊冷漠地回应:“不用这么唤我。我配不上你这样唤我。”

冷漠中夹着一丝嘲讽,恨意被掩盖在最深处。

曜景又叫了一声:“小殿下。”

苏翊抬头,对着远山之间若隐若现的碧瓦朱垣,突然撇嘴一笑,精巧如玉的面庞泛起光彩,细看却是歇斯底里挣扎过后的惨淡色调。

苏翊说:“不必这样叫我。你有主意得很。杀伐决断,机谋无双。能想到沿用我的计划,再稍作修改,一举多得,天衣无缝。我比不上你。这天下,你要让给我,我受之有愧。你既然救过我,朵儿的性命,我不再与你计较。从此以后,你我两清。阁主自行珍重。”

“小殿下,”曜景突然伏地,长发乌压压铺成一片,同时,“叮铃”一声,一把青玉小剑落在苏翊脚下:“懿轩自知死罪,请小殿下惩罚。小殿下无论一箭穿心还是凌迟活剐,懿轩绝不躲闪半分。恳请小殿下惩罚。”

苏翊面无表情地摇头:“我说过了,我既不配承你一声‘小殿下’,更没资格惩罚你。你做你的阁主,或者取你的江山,从此以后,与我没有半分关系。”

曜景保持伏地的姿势,一动不动,问:“小殿下是在怪我?我不该报复沐家人?”

苏翊的眼眶跟落入灰尘一样,微微抽搐不停。

曜景接着说:“小殿下能忘记对沐家人的恨,因为戎王府和小殿下的父亲遭难时,小殿下还小,孩子总是容易遗忘。可惜懿轩当时不是小孩子。懿轩半月不眠不休,拼死闯入帝京,杀进天穹山,没有别的念想,只想救出我的璐儿,她已经有了我的骨肉。”

苏翊冰冷的眉心,突然生出一丝烦乱,摇头快速道:“别说了!”

但曜景好像没听见,语速愈加流畅,最终变成急骤:“小殿下当时还小,可能不记得我的璐儿是怎么死的。”

苏翊的漠然之态荡然无存,更加激烈地摇头,低吼道:“不要说了!”

曜景兀自描述:“璐儿已经有了我的孩子,她有身孕。该死的,她只是个可怜的孕妇。沐云殊手下的军将,连着十几人玷污她,最后将她绑在火刑架上活活烧死,跟她一起死的还有好几个女眷。但璐儿她不同于别人,她是我的未婚妻,她是金枝玉叶,她是小殿下的亲姐姐……该死的,沐云殊只是去救先帝,只是去救先帝!先帝无事,他为何要下此狠手?有人跟小殿下说过,小殿下的母亲从那会儿就疯了,小殿下的父亲也是从那时开始丧失神智的吗?沐云殊要的不就是这结果?否则他区区毛头小子,真能胜过小殿下的父亲?可笑那些作恶的军将,都被沐云殊当场诛灭,死无对证,最后一把火,事实永远消失。帝京的人说起璐儿,只知道她是被皇长子连累,死于乱军之中。封侯白骨之上啊,小殿下,沐氏一族的滔天荣耀,其下埋葬的是谁,小殿下不知道?小殿下当时还是个孩子,孩子都容易遗忘……”

他说得不疾不徐,哪怕是最惨烈处,声音也无一丝慌乱,不带一丝感情,于是那些话语就失去人语的特点,变成一窜梦靥中的符咒。

苏翊被那符咒笼罩住,突然死死捂住双耳,眸色狂乱,嘶声喊道:“我说你别说了!懿轩,你别说了!”

曜景仍旧喃喃低语,急骤却又平静无波:“那是很多年前的事。时间一久,只要不回想,很多事就像没发生过一样。你不停地提醒自己,那些事从没发生过,从没发生过,最后他们就真的不见了。我这些年就不停地对自己说,从没发生过,从没发生过。我没有亲眼见过璐儿被烧死。我赶去时,她只剩半副残骸,惨叫声却依然不散。小殿下听过被烧成半副残骸的人发出的惨叫吗?小殿下当时才四岁,晕了过去,什么也不知道,被我捡走。小殿下是那场灾难里,最干净的一个人。没有昼夜不散的噩梦,没有撕心裂肺的恨意。小殿下不用整夜整夜提醒自己,强迫自己相信,那都是做梦,那都是假的,什么也没有……”

苏翊冲过去,俯身一把扯起曜景的衣襟,强迫曜景直起身。

苏翊双目赤红,面色透出一种古怪又残酷的苍紫色,嘶声道:“我跟你说,别说了!你听见没有?别说了!那是我的姐姐!你别说了……”

他的声音突然沙哑起来,连同颤抖的双肩,显露出无止境的悲怆:“懿轩,我明白你的意思,你过得不容易,你有理由复仇,没有任何人有资格责怪你。但我求过你,朵儿是无辜的。朵儿和她母亲都是无辜的。我求过你,对吗?”

他喉头一梗,委屈和无助从眸底泛起,眼角开始湿润:“我求过你,对吗?我知道我不像话,我对不起死去的亲人,所以我求过你。你明明说你原谅我的,你说过的!”

那激烈悲哀的、可怜巴巴的神态,犹如孩童:“懿轩,你把朵儿还给我。你告诉我,她是怎么死的?”

曜景轻轻摇头:“我没料到她和她母亲会死。秦子墨对那女孩一片真情,自然会竭力挽救她们。她们被贬为官妓,有秦子墨撑腰,处境并不难。但那女孩的母亲不堪受辱,堕楼自尽。那女孩被充为雪族奴隶。我是很久以后才得知这件事的——你知道,我既然不在乎她们的死活,也就不会多关注——得知这件事后,我出于好奇,暗中派人去打探,但没有那女孩。雪族的奴隶窝里没有这个人。你知道雪族的樊园,人命如草芥,那女孩在帝京金尊玉贵,不可能撑下去……对不起,阿黎,这么说很不像话,但这是实情。那女孩已经死了,是樊园里成千上万的死人中的一个。”

苏翊的身体晃了两下,目光渐渐凝为呆滞,空洞洞地盯着曜景,没听懂似的,喃喃重复道:“樊园……她死了,她变成奴隶,死了……”

曜景说:“阿黎,那女孩是被我害死的,你要不就杀了我。要是狠不下心,就像我一样,躺进冰棺里休息一会儿。你一直提醒自己,那都是做梦,最后就真变成做梦了。”

苏翊剔透几近无色的双眸里,水露无声划动,悠远的基调,让他整个人都显得不真实起来,仿佛一片没有皈依的影子。苏翊问:“她真的死了?她死在雪族的奴隶窝里?”

曜景沉默。

苏翊再怔一会儿,慢慢松开手,放开曜景的衣襟,直起身,开始四面环顾,好像要寻一个去路,最终又是枉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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