远远看到殷凝紧张兮兮地拉着白夙去了护士站处理伤口,钱君霆举起手随便用衣袖抹了下冒血的鼻子。看来刚才的威胁和一顿拳脚并没有起到实质性的威慑作用,心里莫名的气愤让他抓狂,恨不得破坏光所有碍眼的东西才开心。
忽然他发现草地上掉落的画本,走过去捡起翻开,那里面是殷凝画的画。有用水彩笔画的,也有用蜡笔画的。画的内容从花草鱼虫到风景人物各不相同,很是丰富多彩。还真别说,这个丫头确实很有天赋,不管是对颜色的把握还是对画面的布局处理,都相当出彩生动。
钱君霆一张张翻看着,待他看到最后一张肖像画,有几分像刚才被自己揍得那个臭小子。画的边上还写着一排端端正正的小字——送给亲爱的白夙,殷凝画。原本渐渐平息的怒火又再度蹿腾回来,随即从裤兜里拿出一把简易的折叠小刀片,把画本里的画纸全都又割又撕得弄个粉碎。
“白夙身上的伤,是不是你打的?”
这回轮到殷凝的声音突然在他的身边响起,侧头一看,发现她正站在自己三步开外的地方,手里还抱着个难看得要死的手工布娃娃。
哼,早知道她会喜欢这种东西,他可以送一百个漂亮几千倍的洋娃娃给她。
面对殷凝突如其来的质问,钱君霆轻笑了声,“那个家伙还有名字啊,没用的软骨头,竟然叫你帮忙出头。”
殷凝是出来寻找自己落在院子里的画本的,可是当她看到钱君霆后,就一个忍不住找他理论。她在他手里吃过亏,不敢太靠近他,于是便站在离他三步远之外的地方。所以她并没有注意到自己的画本已经被他撕坏。
“这么说的话,你算是承认了咯?”
“切,有什么不敢承认的?”
“那你倒是说说,你为什么平白无故的打人家!还下手这么重,弄得身上好多伤口!你凭什么呀!”
凭什么?!
钱君霆不知道该怎么回答这个问题,他就打了那个软骨头怎么了?难道她就只看到那个家伙身上有伤,偏偏看不见自己也流鼻血了么?
越想越生气,为什么这个世界上就没有人真的在意关心过自己?他发狠地捡起脚边殷凝的画本,使劲砸到她的身上。粉碎的纸片从画本的硬质封面里落出来,被风吹得到处都是。
看着殷凝即震惊又心疼的眼神,钱君霆的心里说不出地快意。临了,他冷冷地说,“以后,你也给我小心。”
撕碎地画纸被风吹地到处都是,殷凝咬着牙,气得浑身发抖。不过这一次她没有哭,只死死攥紧自己的拳头,用目光狠狠盯着钱君霆的背影,直到他走的很远,再也看不见为止。要不是极力忍耐住心里的愤怒,殷凝真的恨不得冲上去和那个坏孩子打一架。
殷凝深吸一口气,努力平复自己快要哭出来的情绪,鼻子酸酸的好难受。看着脚边被撕得粉碎的画纸,她蹲下/身将它们一片片捡起来,也不知道还能不能拼回去。有些还被风吹得好远,诶,也不知道要将它们全都收集回来,要花多少时间。
“我_来帮_你吧。”不知何时,白夙已经走到她的身边,弯下腰将他捡到的纸片递给殷凝,“对_不起,是_我_连累_你了。”
殷凝一怔,然后摇摇头,“不是,你才没有连累我。”说不定,是我连累你了。
………………
整间心理辅导室里安静异常,能够清晰地听见桌子上的计时器哒哒地走秒声。殷鸿羡坐在一张黑色皮质的单人沙发上,右手撑着下巴,手肘支在沙发的扶手上。他的前面有一张茶几,上面有用扑克牌搭起的一栋城堡,茶几另一边的地上跪坐着一个小男孩儿,正是搭盖这座纸牌城堡的建筑师。
“为什么这么玩纸牌?”良久,殷鸿羡慢悠悠地问道。
钱君霆没有抬头,而是继续专心搭盖他的城堡,“锻炼耐心和手的灵活稳定性。”
“上次你带了只麻雀……”
“没错,死掉的麻雀。”
“是你杀死它的吗?”
“我还以为你不会问我的呢,是啊,是我杀死了那只麻雀。”
“为什么?”
“不知道,只是想这么做。”
“用什么杀死的?”
“橡皮弹弓。”说到这里,钱君霆停下动作慢慢坐回到他的沙发上。十一岁的他虽然已经比同龄人高出半个头,可坐在这张大单人沙发上,还是显得很瘦小。他蜷起腿,用手臂抱着膝盖,眼神倔强地与面前的大人对视着。
他们中间的茶几上,纸牌城堡已经盖完,足有十层高。就像一堵不可逾越的高墙,替他阻挡一切。
殷鸿羡看着坐在自己对面的孩子,他此时此刻的行为动作,很明显的暴露出一种不安全和抗拒感,“看到小麻雀垂死的时候,你难过害怕吗?”
“相反,我喜欢看它临死时候的眼睛。”
钱君霆的脑海里忽然闪现她母亲病逝前的画面,他看到她带着怨恨与不甘的眼睛,即便被病痛折磨的死去活来,也无法熄灭她对他父亲的恨意。可是那股恨意却在生命即将走向终点前的一刻,她眼睛里的那团火不见了,一点点黯淡下去,最后什么都不剩,变得迷蒙而温柔。
这是他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从母亲的眼睛里看到如此的神情。面对母亲的去世,他没有像别的孩子又哭又闹,而是平静地替她合上了眼睛。
生活处处充满狗血,但并不全似小说剧集里的那样。
钱君霆虽然是钱氏集团唯一的独生子,是含着金汤匙来到这个世界上的孩子。外界人人艳羡他的父母恩爱,家庭幸福,结婚两年之后喜得贵子。可又有谁真的知道完美表象的背后是何等的不堪丑陋?
他的父亲是财阀的继承人,所以为了家庭利益而和同样为财阀继承人的母亲结婚,是商业联姻。母亲虽然貌美,却并没有得到过父亲的喜爱。两个人在外各有欢好,却是极为隐秘的。他们会在共同出席重要场合时秀亲密、秀恩爱,回到家却连相敬如宾都做不到,疏远得很。
所以钱君霆并不是父母相爱的结晶,仅仅是利益勾结的产物。
也正是因为父母之间没有爱,所以他的父母自然不会爱他。尽管从小锦衣玉食的供养着,可是对于他来说,就像被困在一个奢华的冰冷牢笼里。他想要什么,就可以有什么。不管提出什么样的物质要求,父母都会满足他,唯独得不到真正的关心和爱。
父亲不愿意面对他,母亲也不愿意看到他。即使很小的时候在他们面前摔倒了,他们也不会上前将自己抱起来,不会安慰哭泣的自己。
到底要如何才能引起父母的注意和关爱?
他尝试过很多办法,最后总结出一条经验。乖巧听话只会让他们把自己当做透明空气,只有调皮捣蛋惹事闯祸才能让他们多看自己一眼。
窗外的风有点大,伴着进入深秋的寒冷从缝隙间挤进屋子里,盘旋着刮过来,推倒了纸牌城堡上最顶层的两张塔尖。
钱君霆皱起眉,看着整个城堡微微晃悠了下,思绪猛地被拉了回来。不过好在塔尖的倒掉并没有对它的城堡产生严重的影响,没有被全部摧毁,依旧屹立在茶几上。
“你和你新妈妈的关系怎么样?她对你好么?”殷鸿羡将话锋一转,因为据他了解,钱君霆之所以来这里进行辅导是他继母的意思。
“医生叔叔,您认为一个连自己亲生母亲都不待见的孩子,后妈会真的掏心掏肺来疼爱自己吗?那个女人只会装腔作势,她是我父亲唯一的情人。我母亲去世以后,父亲执意要娶她为妻。说是对她的什么补偿。可是因为家族利益,钱氏集团的继承人只能是我,所以她不能生养自己的孩子,肯定恨死我了,怎么会真心对我好?恐怕她恨不得我被关进儿童精神病医院才开心吧。”
谈话的间隙,一连串爽朗的笑声从外面飘来,吸引了他们的注意。一大一小两个男人纷纷把目光投向玻璃窗外。看到院子里的殷凝和白夙玩得正欢,也不知道在进行什么游戏,两个人捧起地上厚厚的落叶往天上抛撒,让叶子像雪花似的纷扬落下,还拿叶子扔来扔去模拟打雪仗,忙活地不亦乐乎。
看着外面欢乐的景象,殷鸿羡很欣慰的微笑,而钱君霆酷酷的小脸上却挂着寒霜。
小孩子就算再会伪装,也很容易被人看出情绪来。殷鸿羡敏锐地注意到他的表情变化,“想出去和他们一起玩吗?”
钱君霆回过头来,不屑地轻哼,“不想。”
“平时有要好的小朋友一起玩吗?”
“愿意和我玩的人有很多,可都不是真心的,是为了钱。可惜我是个怪胎,很多人都害怕我,所以我没有真心的朋友,也不需要什么真心的朋友。同龄的孩子都太幼稚了,被贪财的父母当枪使,我才不要和他们一起玩。”
听到钱君霆的话,殷鸿羡笑了。他一直都觉得这个孩子在某些方面特别老成,很多时候说起话来都像个小大人,可是在他刚才看到殷凝和白夙开心游戏时那种既羡慕又嫉妒还逞强的眼神和对话中,殷鸿羡知道,这个孩子是渴望自己受到别人的关注与喜爱的。或许,只是他的表达方式错了。
“孩子,你从来就不是个坏孩子,也不是怪胎。你很独特,也很聪明。”
“你觉得我独特、聪明?”钱君霆没有想到会被面前的医生叔叔夸赞,这是长期做心理辅导以来,他第一次夸赞自己。因为以前大多数时间都是他在问自己很多问题,或者坐在边上看他玩一个玩具什么都不问。“可是为什么别人看不到这些?很多人都害怕我,不愿意接近我,包括您的女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