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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府偏厅,茶香袅袅。

“先生,您尝尝,这是家父珍藏的茶叶。”刘通虽然半张脸肿得像个发面馒头,但那股热情劲儿却是一点没减,忙前忙后地张罗着,“平日里他自己都舍不得喝,今天也是借了先生的光,我才能蹭上一口。”

顾长安端起茶盏抿了一口,笑着点了点头:“不错,是个好茶。”

“嘿嘿,先生喜欢就好!”刘通傻乐了一声,随即像是想起了什么,神秘兮兮地说道,“对了先生,您稍等,我有样东西,您一定感兴趣!”

说着,他一瘸一拐地跑进了内堂。没过多久,便抱着一块拆下来的、满是岁月痕迹的旧门框走了出来,后面还跟着个小厮,手里捧着个奇形怪状的木头疙瘩。

“这是……”顾长安一愣。

“家父搬进来的时候,本来想翻修。”刘通指着那截门框,眼中带着几分好奇,“但工匠说这门框用的料子极好,上面还刻着不少字,家父是个惜物的人,就没舍得扔,一直收在库房里。我想着,既然是旧宅之物,或许是先生儿时的记忆。”

顾长安放下茶杯,缓缓起身,走到了那截门框前。

指尖轻轻拂过那粗糙的木纹,停在了那一排排深浅不一的刻痕上。

最下面的一道,旁边歪歪扭扭地刻着几个简体字:三岁半,还没桌子高,愁人。

再往上一点:四岁,偷喝我的酒,醉了一天,不行。

更高处:五岁,今天在学堂把夫子气哭了,回来奖励了个鸡腿。这性格,随我!

每一道刻痕,都是一段时光。

顾长安看着看着,眼眶忽然有些发热,嘴角却忍不住上扬。

“先生,这上面写的……是什么呀?”

李若曦凑了过来,她穿着那身侠女劲装,少了几分柔弱,多了几分英气,但那双眼睛依旧清澈好奇。

她不认得这些奇怪的字,但能感觉到先生身上那种温暖的伤感。

“没什么。”顾长安指着那句“酒量不行”,轻笑道,“就是记录了一个……小醉鬼长大的过程。”

“小醉鬼?”沈萧渔也凑了过来,看着那些刻痕,虽然看不懂,但还是煞有介事地点评道,“这字写得……虽然丑了点,但还挺有劲儿的。跟你那天在问道台上写的差不多。”

顾长安没理会她的吐槽,目光又落在了那个奇怪的木头疙瘩上。

那是一个……做工极其粗糙,甚至有点滑稽的木制三轮车模型。轮子是歪的,把手也是歪的,显然是一个动手能力极差的父亲,为了哄儿子开心而勉强做出来的失败品。

“噗……”

顾长安终于忍不住笑出了声。他记得这个,这是他四岁生日时,老爹信誓旦旦说要给他造个宝马,结果骑上去没两步就散架了,还害得他摔了个狗吃屎。

“刘兄,这东西……”顾长安看着刘通,眼神柔和,“若是方便,我想带走。”

“方便!当然方便!”刘通连忙点头,“这就是物归原主!先生不嫌弃就好!”

收好了这些旧物,几人重新落座。

“对了。”顾长安像是随口一问,目光落在了刘通那张肿胀的脸上,“刚才在门口没细问,你这伤……到底是被谁打的?”

提到这个,刘通脸上的笑容瞬间僵住了,取而代之的是一脸的愤懑和憋屈。

“嗨,别提了!就是那个……赵衙内!”

“赵衙内?”顾长安挑了挑眉,脑海中迅速搜索着这个称呼,随即,一个模糊的童年记忆浮现出来。

京兆府尹的儿子……那个牵着恶犬,在桃林里追赶小若曦的熊孩子?

“就是现任吏部尚书赵大人的公子,赵丰!”

刘通咬牙切齿地说道。

“这几日,先生的名声传遍京城,那些世家公子都在议论。前天我在太学,听到那赵丰在跟人贬低先生,说什么……说先生不过是个江湖骗子,在钦天监是用了妖法,在问道台上是撒酒疯。还说……还说……”

他看了一眼李若曦和沈萧渔,有些难以启齿。

“还说什么?”沈萧渔一拍桌子,她现在穿着男装,把自己当成了个俊俏公子,这脾气比以前还冲。

“还说……先生身边的红颜知己,早晚都是……都是他的囊中之物。”

“啪!”

沈萧渔手中的茶杯直接被捏碎了。

“他找死!”

少女猛地站起身,一身男装显得英气逼人,手已经按在了剑柄上,“他在哪儿?本……本公子这就去削了他!”

李若曦也是小脸微白,下意识地看向顾长安。

顾长安却依旧神色平静,仿佛听到的不是对自己的羞辱,而是一件无关紧要的小事。

“然后呢?你就跟他动手了?”

“那当然!”刘通一挺胸膛,牵动了伤口,疼得龇牙咧嘴,“我气不过,就上去跟他理论。结果……结果他们人多,那赵丰还带了几个会武功的家丁……”

他说到这儿,声音低了下去,脸上满是羞愧。

“我没打过他们……给先生丢人了。”

“不丢人。”顾长安给他倒了杯茶,“一打五,还能站着回来,是条汉子。”

刘通眼圈一红,刚要感动,却又长叹了一口气。

“可是……这事儿还没完。”

他垂头丧气地说道。

“我爹知道了这事,吓坏了。那赵大人如今是吏部天官,掌管百官升迁,我爹只是工部的一个员外郎……官大一级压死人啊。”

“我爹非说是我惹事,让我明天备上厚礼,去醉仙楼给那赵丰摆酒赔罪。”

“赔罪?”沈萧渔听得火冒三丈,“明明是他嘴贱!是他先动的手!凭什么让你赔罪?这还有没有王法了?”

“在这京城……”刘通苦笑一声,“权势,就是王法。”

“小沈公子,”刘通看着沈萧渔那一身男装,好心劝道,“您虽然武功高,但强龙不压地头蛇。那赵家在京城根基深厚,咱们……惹不起的。”

顾长安听着,手指轻轻敲击着桌面。

十几年过去了。

当年的京兆府尹,成了如今的吏部尚书。

当年的熊孩子,成了如今的京城恶少。

这世界变得真快,但这欺软怕硬的规矩,倒是一点没变。

“明天?”

顾长安忽然开口。

“是……明天中午。”刘通有些无奈,“帖子已经送过去了。”

“好。”

顾长安点了点头,脸上露出了一个温和至极的笑容。

他站起身,拍了拍刘通那没受伤的半边肩膀。

“既然是赔罪,那就要显得有诚意。”

“一个人去,未免太孤单了些。”

刘通一愣:“先生的意思是……”

顾长安理了理衣袖,转头看向正一脸期待的沈萧渔,和虽然有些担忧、却目光坚定的李若曦。

“正好,我这几天也没什么事。”

“明天中午,我陪你一起去。”

“啊?”刘通吓得差点跳起来,“先生!这可使不得!那赵丰对您可是……您要是去了,那不是羊入虎口吗?”

“羊入虎口?”

顾长安笑了。

他走到门口,看着门外那棵粗壮的海棠树,眼神深邃而冰冷。

“谁是羊,谁是虎……”

“那得等明天见了面,才知道。”

“再说了……”

他回头,看了一眼李若曦腰间那枚若隐若现的凤纹玉佩。

“我也有一笔陈年旧账,想跟这位赵公子……好好算一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