乌苏部牧场的火光,在墨色夜空里舔舐着苍穹,如同一只挣脱桎梏的狰狞巨兽,将碧草如茵的草原烧得一片狼藉。
浓烟裹挟着血腥气,顺着晚风弥漫开来,呛得人鼻腔发紧,连星辰都被这惨烈的景象吓得隐匿起来。
柳彦舟捂着流血的肩膀,指缝间渗出的暗红血迹已经浸透了内衬的麻布,伤口处传来的剧痛如同钢针般扎着骨髓。
他与李明月并缰而立,两人目光交汇的瞬间,都从对方眼底看到了浓得化不开的凝重。
李明月银甲上的霜气尚未散尽,枪尖还挂着方才激战留下的血珠,她紧抿的唇角绷成一道冷硬的弧线。
“李将军,乌苏部向来和睦,绝不可能无端内乱。” 柳彦舟沉声道,声音因剧痛微微发颤,“胡先生临死前那句‘背后之人远非你我所能想象’,此刻想来绝非虚言。这场变故,定然是其背后势力布下的死局。”
胡先生服毒自尽时的决绝模样犹在眼前,那淬毒的匕首划破喉咙的瞬间,柳彦舟分明看到他眼中闪过一丝诡异的狂热。
这让他愈发笃定,此事绝非巴特尔一己私欲那么简单。
“好!”李明月当机立断,长枪在掌心一转,枪杆敲击马鞍发出沉闷的声响,“秦风,赵武!率三百重甲骑兵,即刻押送巴特尔、沙狐商队余孽及捕获的药人前往西京,交由墨羽亲自审讯!务必严加看管,尤其是那些药人,沿途不得给他们任何挣脱的机会!”
“末将遵命!”秦风、赵武齐声应道,他们立刻点齐人马,铁链拖拽俘虏的哗啦声与马蹄声交织在一起,朝着西京方向疾驰而去。
“其余人随我驰援乌苏部!”李明月话音未落,双腿已然夹紧马腹,胯下战马发出一声嘶鸣,如同离弦之箭般朝着火光最盛处冲去。
余下的重甲骑兵紧随其后,玄色的甲胄在夜色中连成一片黑色洪流,马蹄踏碎草原的宁静,震得地面微微颤抖。
柳彦舟强忍剧痛,翻身上马。
伤口被颠簸的马背牵扯着,每一次起伏都像是有人在撕扯他的皮肉,冷汗顺着额角滑落,浸湿了鬓发。
但他此刻无暇顾及自身伤痛,心中满是焦灼:乌苏部人口近八十万,骑兵三万,是西域中部重要的缓冲势力。
一旦部落崩溃,不仅会让西域局势重新陷入动荡,更会给幕后黑手可乘之机,届时整个西域都将沦为战火纷飞的炼狱。
半个时辰后,援军抵达乌苏部牧场。
眼前的景象,让身经百战的重甲骑兵们都忍不住倒吸一口凉气,连战马都变得焦躁不安,打着响鼻不肯前行。
曾经错落有致的毡房被烧毁大半,焦黑的木桩歪斜地立在地上,冒着袅袅青烟。
碧绿的草原被鲜血染成了暗红色,层层叠叠的尸体铺满了牧场,有白发苍苍的老者,有怀抱婴儿的妇人,还有尚未成年的孩童。
他们的脸上大多残留着惊恐与不甘,鲜血顺着草叶滴落,在地面汇成蜿蜒的血河。
数百名手持弯刀的乌苏部武士正在互相厮杀,他们的皮甲上沾满了同族的鲜血,眼中布满血丝,如同失去理智的野兽。
喊杀声、兵器碰撞的铿锵声、妇孺的哭喊声、伤者的惨叫声交织在一起,构成一曲人间地狱的悲歌。
“住手!都给我住手!”李明月骑着战马冲出队列,手中长枪直指苍穹,一声怒喝如同惊雷炸响,响彻整个牧场。
她的声音里蕴含着内力,震得周围厮杀的武士耳膜嗡嗡作响。
正在缠斗的武士们动作一顿,纷纷转过头,布满血污的脸上写满了仇恨与疯狂。
当他们看到列队整齐、杀气腾腾的重甲骑兵时,眼中的疯狂更甚。
“是汉人骑兵!”一名断了左臂的武士高声嘶吼,断臂处的鲜血汩汩直流,他却浑然不觉,高举弯刀指向李明月,“他们是来趁火打劫的!是来消灭我们乌苏部的!”
“杀了他们!为死去的族人报仇!”不知是谁又喊了一声,更多的武士被仇恨冲昏了头脑,纷纷放弃同族厮杀,调转刀锋朝着重甲骑兵冲来。
他们衣衫褴褛,浑身是伤,却依旧悍不畏死,如同扑火的飞蛾。
柳彦舟心中一沉,暗叫不好。
这些武士已然被仇恨蒙蔽了双眼,此刻任何解释都是徒劳。
若是双方开战,不仅会让乌苏部伤亡惨重,更会坐实 “汉人欺压西域部落”的谣言,正好中了幕后黑手的奸计。
“李将军,不可硬拼!”柳彦舟急忙勒住马缰,对着李明月高声喊道,“这些族人都是被煽动的受害者,我们若是动手,便是将乌苏部彻底推向敌人那边!”
李明月眉头紧锁,看着冲来的武士们,眼中闪过一丝挣扎。
她身后的骑兵已经举起了长枪,做好了防御准备,只要她一声令下,这些冲来的武士便会瞬间倒在枪林之下。
但她也清楚柳彦舟所言非虚,一旦开战,后果不堪设想。
“结防御阵型!只守不攻!”李明月当机立断,高声下令,“所有人不得主动出击,凡冲至阵前者,以格挡为主,严禁伤人性命!”
重甲骑兵们训练有素,闻言立刻调整队列,形成一道密不透风的盾墙,长枪斜指地面,严阵以待。
冲在最前面的几名乌苏部武士撞在盾墙上,被长枪逼退,却依旧不肯罢休,挥舞着弯刀在阵前叫嚣。
“我去见乌苏铁勒头人!”柳彦舟翻身下马,肩膀的伤口被牵扯得剧痛难忍,他踉跄了一下,扶住身边的战马才稳住身形。
他对着秦风留下的两名护卫吩咐道:“随我一并前往!”
说罢,他提着随身携带的药箱,在那两名护卫搀扶下,朝着牧场深处那顶最大的毡房快步走去。
那是乌苏部头人乌苏铁勒的大帐,此刻帐帘紧闭,周围却没有任何守卫,显然也遭了变故。
“站住!汉人奸细,不许靠近头人大帐!”两名手持弯刀的乌苏部武士从帐后冲了出来,拦住了柳彦舟三人的去路。
他们身材高大,脸上布满血污,眼神凶狠如狼,弯刀上的血迹还在往下滴落。
柳彦舟停下脚步,缓缓举起双手,示意自己没有恶意。
他语气平和却坚定:“我是药王书院柳彦舟,并非奸细。你们部落正在自相残杀,再拖延下去,只会有更多族人死去。我是来帮你们平息内乱、救治伤员的,请立刻带我去见乌苏铁勒头人。”
他的声音不大,却带着一种让人信服的力量。药王书院的名号在西域早已深入人心,柳彦舟医术高明,曾多次深入西域各部,救治过无数牧民,连乌苏铁勒都曾受过他的恩惠。
两名武士对视一眼,眼中闪过一丝犹豫。
他们确实听过柳彦舟的大名,也知道他是个医者,并非欺压部落的汉人官兵。但此刻部落大乱,他们不敢轻易相信任何人。
就在这时,大帐的门帘被猛地掀开,一位须发皆白、身材魁梧的老者走了出来。
他身着黑色皮甲,皮甲上有几道狰狞的刀痕,腰间挂着一柄镶嵌着蓝宝石的弯刀,正是乌苏部头人乌苏铁勒。
他的脸上布满了疲惫与悲痛,双眼布满血丝,但眼神依旧锐利如鹰,扫视着混乱的牧场,最终落在了柳彦舟身上。
“柳先生,你怎么会在此地?”乌苏铁勒的声音沙哑得如同砂纸摩擦,带着一丝难以置信的疑惑。
他没想到,竟然会在此见到柳彦舟。
“头人,此事说来话长!”柳彦舟快步上前,压低声音道,“你的儿子巴特尔勾结沙狐商队,私购军械、在疏勒河谷种植毒草,意图谋反,方才已被我们当场擒获!”
乌苏铁勒浑身一震,如同被惊雷击中,脸色瞬间变得惨白。
他踉跄着后退一步,扶住身后的帐杆才稳住身形:“你说什么?巴特尔……他谋反?这不可能!他是我乌苏部的继承人,我百年之后,整个部落都是他的,他为何要谋反?”
巴特尔是他最疼爱的儿子,从小便被寄予厚望,乌苏铁勒甚至已经开始让他接触部落事务。
他实在无法相信,自己视若珍宝的儿子,竟然会做出谋反之事。
“千真万确!”柳彦舟从怀中掏出一枚雕刻着狼头的黑色令牌,递到乌苏铁勒面前,“这是沙狐商队的信物,我们在疏勒河谷的交易现场抓获了巴特尔和沙狐商队的管事胡先生,人赃并获。胡先生已服毒自尽,但巴特尔还活着,此刻正在被押往西京的路上,可当面对质!”
乌苏铁勒接过令牌,手指颤抖地摩挲着上面的狼头图案。
这令牌他曾见过一次,是沙狐商队首领的信物,没想到竟然会出现在自己儿子手中。
乌苏铁勒踉跄着扶住帐杆,浑浊的老眼中满是难以置信的痛楚,他猛地攥紧狼头令牌,指节因用力而发白:“不可能……昨日清晨他还向我请示,说北境的黑风部落有异动,要带三千骑兵去边境巡查,怎么会……”
话音未落,乌苏铁勒突然剧烈地咳嗽起来,嘴角溢出一丝乌紫色的血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