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京的重建工作,如同一头从冬眠中苏醒的巨兽,正以前所未有的速度展开筋骨。被战火摧残的断壁残垣被逐一推倒清理,新的房舍、街道、城墙地基在民夫与兵士们挥洒的汗水中初具雏形。
夯土号子声、木材敲击声、工匠呼喝声,日夜不息,汇聚成一股充满希望的喧嚣。
与此同时,以原镇北军精锐为骨架,吸纳了部分归顺部落勇士及志愿留守的燕云边军组成的新军,在阿璃和几位将领的严格操练下,也逐渐褪去最初的生涩,磨合渐入佳境,一股锐利的杀气开始在军营上空凝聚。
然而,这片蓬勃向上的景象之下,却潜藏着令人不安的暗流。
柳彦舟此前关于那支淬毒箭头的推断——指向可能存在的、与中原势力勾结的内鬼——如同一柄无形的利剑,始终悬在阿璃等核心决策者的头顶。
为此,阿璃已密令麾下最精锐的暗探组织“夜枭”倾巢而出,不仅加强了对西京内部的监控,更是对往来西域与中原的所有商队实行了前所未有的严密控制,特别是那些背景复杂、与中原权贵有着千丝万缕联系的商队,几乎是到了寸步难行、严加盘查的地步。空气中弥漫着一种外松内紧的紧张感。
这日午后,一场酣畅的春雨不期而至,细密如酥的雨丝洗刷着西域大地积攒已久的尘嚣,带来泥土与青草的清新气息。
柳彦舟从新建成的医馆归来,虽青衫下摆已被雨水打湿,紧贴着脚踝,带来些许凉意,但他脸上却带着连日来罕见的轻松。
医馆内,几个在之前冲突中重伤的伤员在他的精心诊治下病情均已稳定,更令他欣慰的是,那几个颇有天赋的本地学徒,对中原医术展现出了极大的热情和惊人的领悟力,让他看到了医道在此地扎根、西传的曙光,这或许是他漂泊生涯中一抹难得的慰藉。
回到作为临时居所兼书房的重地,柳彦舟拂去衣衫上的水珠,目光随即被书案一角静静放置的一封无名信函吸引。
信函材质是中原上好的宣纸,触手温润,透着一股清雅的墨香。
他蹙眉拆开,信中以极其谦恭的语气表达了对柳神医“活死人肉白骨”高超医术的仰慕,盛赞其仁心仁术,继而笔锋一转,提及偶然得知失传已久的医学瑰宝《西域本草经》残卷线索,诚邀他三日后赴城西外的“绿柳山庄”,共同研讨印证,以期补全经方,惠泽苍生。
落款处,没有姓名,只有一枚以朱砂精心绘制的、小巧玲珑的青梅印记。
那枚青梅,色泽鲜润欲滴,却像一根冰冷的针,猝然刺入柳彦舟的眼帘,让他心头莫名一悸。
“绿柳山庄……主人是那个来自江南、做丝绸生意起家的刘员外?”
柳彦舟指尖摩挲着光滑的宣纸,陷入沉思。
对此人他略有耳闻,生意做得极大,遍布西域诸国,但为人却异常低调,深居简出。
然而,真正让他心神不宁的,并非邀请本身,也非山庄主人,而是那枚青梅印记……一丝若有若无的熟悉感,如同水底的暗影,模糊却又顽固地浮现,伴随着多年前某些不愿回忆的片段带来的旧伤隐痛,扰得他方才因医学传承而生的轻松心情荡然无存。
他持信即刻去寻阿璃。
阿璃正在校场检阅新军操练,雨水打湿了她的额发,却丝毫不减其英气。
听闻柳彦舟叙述,接过信函,她的指尖轻轻拂过那枚青梅图案,原本锐利的眸光骤然变得冰寒刺骨:“绿柳山庄?刘员外?早不来晚不来,偏生在我们严查商队、全城戒备的关头邀你论医?彦舟,此宴绝非品茗谈经那么简单,恐是专为你我设下的鸿门宴!”
柳彦舟沉吟片刻,理性分析道:“难辨真伪。或许是机缘巧合,真有人得了孤本,慕名而来;但更大的可能,这是个精心布置的陷阱。只是这青梅印记……我定在何处见过,绝非偶然。”
他努力在记忆深处搜寻,试图抓住那丝飘忽的熟悉感,然而越想头越痛,额角甚至渗出了细密的冷汗,旧伤处传来隐隐的抽痛。
阿璃见他脸色逐渐苍白,心中不由一疼,语气放缓道:“你旧伤未愈,别再强行劳神回想。这样,我先让墨羽带几个好手,暗中前往绿柳山庄探查虚实。三日后,若无疑点,我陪你同去赴约。”
“绝对不可!”柳彦舟想也不想,断然反对,语气甚至带上了几分少见的严厉,“你乃一城之主,万金之躯,西域安危系于你一身,岂能因我一介医者而轻入险地?若这真是针对我们的局,首要目标必然是你!你若亲至,正中了敌人下怀!”
“正因他们的目标可能是我,甚至可能就是希望通过你来牵制我,我才更要亲自去闯一闯!”
阿璃语气斩钉截铁,不容置疑,“缩首藏尾,一味防守,永不知敌人藏于何处,意欲何为。唯有主动出击,方能引蛇出洞,看清这背后的魑魅魍魉!”
她见柳彦舟依旧忧心忡忡,放缓语气道,“放心,我自有周全安排,不会逞匹夫之勇。”
她目光转向校场上那些正在雨水中刻苦训练的燕云边军身影,“况且,李明月和她的燕云别部,来此已有段时日,是骡子是马,也该拉出来遛遛,见见真章了。”
三日后,春雨初歇,天空如洗,阳光穿透云层,将胡杨林照耀得一片金黄。
绿柳山庄便隐在这片茂密的胡杨林深处,白墙黛瓦,颇具江南风韵,然而四周却幽静得有些不寻常,连寻常的鸟鸣虫嘶都听不见几分。
阿璃依计而行,并未兴师动众,仅带了侍卫长墨羽与四名百里挑一的精锐护卫,陪同柳彦舟如约而至。
山庄门口,一位衣着体面、笑容可掬的管家早已等候多时,礼仪周到地将众人引入庄内。
庭院深深,奇石罗列,回廊曲折,一切看起来都如同寻常富家园林。
然而,就在他们踏过前院青石板路,即将步入待客花厅的刹那——
异变陡生!
“咻咻咻——!”
两侧原本紧闭的厢房窗棂猛然爆碎,木屑纷飞中,十数道身着紧身黑衣、黑巾蒙面的身影如鬼魅般疾扑而出!
他们手中所持并非刀剑,而是一种造型奇特、泛着幽蓝寒光的短弩!
弩箭所指,目标明确至极,并非被护卫在中间的阿璃,而是直指略靠前半步的柳彦舟周身要害!
弩机扳动之声密集如雨,淬毒的短弩箭矢破空尖啸,形成一片几乎无死角的绝杀覆盖网,疾如闪电,狠辣无情!
“小心弩箭!有毒!”阿璃瞳孔骤缩,厉喝出声的瞬间,已爆发出惊人的速度,猛地侧身将尚未来得及完全反应的柳彦舟狠狠撞向身旁粗大的廊柱之后,同时腰间鎏金长刀“沧啷”出鞘,刀光如龙腾九天,在她身前幻起一片密不透风的璀璨光幕!
“叮叮当当——!”
绝大部分淬毒弩箭被这凌厉无比的刀幕格挡扫飞,撞在廊柱、墙壁上,发出清脆的撞击声,箭簇深深嵌入木石之中,可见力道之猛。
然而,刺客人数众多,弩箭太过密集,仍有一支箭矢险之又险地擦着柳彦舟抬起格挡的左臂外侧掠过,衣袖应声而裂,一道血痕瞬间浮现,伤口周围的皮肤立刻传来火辣辣的麻痹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