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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天书吧 > 历史军事 > 燕云十八骑再战江湖 > 第221章 云州缚苍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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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州都督府,地下三丈。

这里并非寻常牢狱,而是一处依托废弃地窖改建的石室,四壁皆是浇铸米浆夯实的三合土,坚逾铁石。

唯一的出入口是一道需要三名壮汉才能推动的包铁沉木门,门外十二个时辰皆有周龙杰亲卫轮值,连只飞蛾也休想无声无息地潜入。

空气里弥漫着土石的阴冷潮气,以及一种名为“定神香”的淡淡药香。

这香是柳彦舟离去时特意调配,有宁神静心之效,但此刻吸入禄东赞肺中,却只觉冰寒刺骨,加剧着他心底的惊悸。

他并未身着囚服,依旧是一身吐蕃宰相的深紫色锦袍,只是袍服已多日未曾更换,皱褶处沾着难以察觉的尘灰。

他端坐在石室唯一的一张硬木椅上,背脊挺得笔直,试图维持着最后一丝体面。但那双置于膝上、指节因用力而微微泛白的手,却暴露了他内心的滔天巨浪。

周龙杰方才离去不到一炷香的时间,但那寥寥数语,却如同重鼓擂响在他心头,余音震得他神魂欲裂。

西域惨败,“沙狐”部近乎全军覆没;江南阴谋破产,苏砚竟在绝境中翻盘,一举掌控盐政……他十数年心血,联结靖王、经营西域、图谋河东的庞大布局,竟在短短时间内,如同被抽掉了基石的沙塔,轰然坍塌!

失败的苦涩尚在其次,真正让他如坐针毡、寒意彻骨的,是随之而来的恐惧。

这恐惧并非源于眼前这间坚固的石室——周龙杰若要杀他,绝不会用如此麻烦的手段。这恐惧,源于逻些城(拉萨)那座金顶辉煌,却暗流汹涌的王庭。

赞普弃隶缩赞年迈多疑,近年来对他这位权倾朝野的丞相早已心生忌惮。朝中那些宿敌,尤其是以勇武激进着称、一直觊觎大相之位的达玛亲王,岂会放过这千载难逢的攻讦机会?

他几乎能想象到达玛在朝会上是如何慷慨陈词,将此次战略受挫的所有罪责都扣在他的头上:“禄东赞刚愎自用,轻启边衅,致使我吐蕃勇士埋骨黄沙,损兵折将,国威大损!此乃误国之奸相!”

届时,为了平息贵族的怒火,为了平衡朝局,赞普会如何抉择?牺牲他禄东赞一人,无疑是最符合赞普利益的选择。他的家族,他苦心经营的党羽,都将在清算中灰飞烟灭。一世英名,尽付流水,甚至可能在吐蕃史书上留下叛国、无能的污名。

更可怕的是,周龙杰绝不会轻易杀他。

活着的大吐蕃丞相,才是奇货可居的筹码。周人会如何利用他?向赞普勒索难以承受的代价?或是逼迫吐蕃签订城下之盟?无论哪种结果,他在吐蕃都将彻底失去立足之地,甚至会成为赞普必欲除之而后快的“耻辱象征”。

“不!我禄东赞纵横高原数十载,岂能就此认命,成为他人砧板上的鱼肉,更成为达玛那莽夫上位的垫脚石?!”

一股强烈的不甘混合着求生的欲望,如同地底岩浆般在他胸中奔腾冲撞。他必须做点什么!必须将消息,将他对此局的最新判断和警告,传回逻些!

赞普必须知道,大周的实力和周龙杰、萧阿璃这些人的可怕远超预估!必须警告国内,尤其是要压制住达玛那股盲动的主战势力,此刻再启战端,无异于将吐蕃拖入深渊!和谈,暂避锋芒,积蓄力量,才是唯一的出路!

同时,他必须为自己辩解!要将西域失利的责任,巧妙地引向“沙狐”的冒进、达玛一系提供的错误情报乃至暗中掣肘!他需要一封信,一封能搅动吐蕃内部政局,让达玛自顾不暇,甚至能为他将来可能的“戴罪立功”留下伏笔的密信!

可是,如何传递?

禄东赞的目光如同最精细的梳子,一遍遍扫过这间不过方丈之地的石室。

每一块地砖的缝隙,墙壁上每一处细微的凹凸,甚至头顶那提供微弱光线的通风孔道,他都早已审视过无数次。

周龙杰的监控,堪称天罗地网,无懈可击。送饭的守卫眼神警惕,动作机械,连食盒的每一层都检查得仔细。饮水、衣物,乃至这“定神香”,都无懈可击。

那个伪装哑仆的死士,是他埋得极深的一步暗棋,如今看来也已凶多吉少。他就像一头被拔光了利齿、囚于铁笼的苍老雄狮,空有滔天的智慧与经验,却被这绝对的物理隔绝困死在此。

绝望的阴霾再次笼罩心头。

他的目光,最终落回石桌上那几卷佛经上。这是周龙杰“赐予”他,让他“涤荡心尘,静待天时”的。经书纸张泛黄,是常见的刻本,看起来平平无奇。

忽然,禄东赞的眼角猛地抽搐了一下。一个极其大胆、近乎自毁的念头,如同暗夜中划过的电光,撕裂了他脑海中的混沌。

血书!密写!

唯有此法!周人能查遍一切外物,却查不到他身体里流出的血!也未必能识破他早年从西域奇人处学来的密写之术!

这个念头一旦滋生,便如野火燎原,再也无法遏制。这是绝境中唯一的缝隙,是死中求活的最后希望!

他不再犹豫。利用两次巡查之间那短暂的空隙,他背对着唯一的窥孔,动作快如鬼魅。

他猛地咬破了自己右手小指的指尖,钻心的疼痛让他精神一振。殷红的血珠渗出,他迅速将血抹在掌心,然后,他做了一件看似不可思议的事情——他小心翼翼地用指甲,从硬木椅的椅脚一处磨损处,刮下少许极细的木屑粉末。

他将血珠与木屑混合,指尖轻轻揉搓,调成一种粘稠的、颜色暗沉的“血墨”。随即,他毫不犹豫地撕下锦袍内衬最隐蔽处的一小块白色绸布。

他以指代笔,蘸着那暗红的血墨,在那块不足巴掌大的绸布上,用极其微小的吐蕃密文,以一种近乎疯狂的速度书写起来。

内容远非简单的劝和,而是直指达玛亲王,痛陈其激进策略的祸国殃民,极力渲染大周之强盛不可硬撼,将失败根源引向政敌的掣肘与错误情报。字里行间,更充满了对自身处境的渲染,意在激化矛盾,为可能的和谈制造变数,也为他自己留下一线辩白的生机。

每一笔都消耗着他的心力,每一划都带着孤注一掷的决绝。写完最后一个符文,他几乎虚脱,额角渗出细密的冷汗。

接下来,是关键中的关键。他拿起那卷看似最厚旧的《金刚经疏钞》,指肚敏锐地摩挲着封面硬壳的边缘。

他早年精研过机关巧术,此刻凝神静气,用尽毕生所学,利用血墨干涸后那微乎其微的粘性,以及一种巧妙的藏匿手法,将那片薄如蝉翼的绸布,小心翼翼地塞进了封面与内页裱糊层之间一道极其细微的裂缝深处。从外表看,经书毫无异样,即便仔细翻查,也难察觉这精心的伪装。

做完这一切,他将经书放回原处,自己也重新坐回椅子,闭上双眼,仿佛老僧入定,但胸腔内的心脏却如战鼓般狂擂。

他在赌!赌一个微乎其微的可能!

次日,当守卫送来早饭时,禄东赞缓缓起身,在接过粥碗的刹那,手腕猛地一颤!

“哐当!”陶碗摔落在石桌上,粥水四溅,也溅到了旁边那几卷经书上。

“罪过!罪过!”禄东赞立刻惊呼出声,脸上适时地流露出惶恐与懊悔交织的神色。

他手忙脚乱地擦拭,动作间,看似无意地将那本藏有密信的《金刚经疏钞》拂落在地,正好掉落在桌脚一小片未干的水渍旁,经书封面顿时沾上了明显的污迹。

他捡起经书,痛心疾首地对皱着眉的守卫道:“军爷,此经……此经乃高僧注解,如今被污秽所染,更是跌落污秽之地,实乃大不敬!恐招致厄运,冲撞了贵国宰相的气运……万请军爷行行好,将此不祥之物速速取出处理了吧,或深埋,或焚化,切不可再留于此地,以免祸延!”

他的声音沙哑,带着一种迷信的惊惧,表演得天衣无缝。

守卫厌恶地瞥了他一眼,又看了看那本明显被弄脏的经书,斥道:“老东西,事真多!”

不过,处理掉被“污染”的物品,也符合规程。守卫骂骂咧咧地捡起那本经书,随手揣入怀中,转身离去。

沉重的石门再次关上。

禄东赞缓缓坐回椅子,整个人仿佛被抽空了力气,背脊再也无法挺直,深深地佝偻下去。

赌局已经开始。

他赌这卷“不祥”的经书会被按流程处理掉;赌他在云州城内,还有连周龙杰都未曾察觉的、最低级别、只负责处理废弃物品并会例行检查是否有情报价值的“沉睡”暗桩,能发现这绝境中传递出的信息!

巨大的恐惧和一丝渺茫的希望在他心中疯狂撕扯。他知道,即便信能侥幸送出,周龙杰那双洞察人心的眼睛,也绝不会轻易放过任何蛛丝马迹。他的命运,依旧风雨飘摇。

此刻的他,不再是执掌吐蕃权柄的丞相,而是一个在深渊边缘挣扎,将毕生智谋与气运都押注于这最后一搏的绝望赌徒。

石室内,只有他粗重的呼吸声,和那仿佛无尽漫长的等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