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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天书吧 > 历史军事 > 燕云十八骑再战江湖 > 第66章 狼纛泣玉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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寒风卷着雪沫撞在军帐厚毡上,发出沉闷的扑簌声。

阿璃陷在一片粘稠的黑暗里,四肢百骸如同浸在冰水中,唯有左臂和肋下传来撕裂般的剧痛,每一次细微的抽疼都牵扯着神魂。

混沌的意识深处,魏强临死前那淬毒般的声音如同跗骨之蛆,反复撕咬:“突厥野种……沈大人放你走……就是要看笑话……看燕云十八骑拼死护着仇敌血脉的笑话……”

“不——!”一声嘶哑破碎的低吼冲出喉咙。

阿璃猛地睁开眼,胸口剧烈起伏,冷汗瞬间浸透了里衣。刺目的光亮让她本能地闭紧双目,又艰难地再次睁开。

是熟悉的营帐顶棚,粗糙的毛毡被帐内火盆烘出暖黄的微光。

左臂和肋下已被妥帖包扎,厚实的绷带下传来药膏清凉的触感,压下了部分灼痛。

她微微侧头,看到红妆伏在榻边小几上,眼下带着浓重的青黑,呼吸轻浅,显是累极了。

远处角落的药炉咕嘟作响,浓郁的药香弥漫在空气里。

帐帘被轻轻掀开一条缝隙,冷风夹杂着细雪灌入,又被迅速掩上。

一道刻意压低的、带着难以抑制激动的嗓音透了进来:“……快到了!苏学士亲笔,八百里加急!是圣旨!朝廷的圣旨到了!”

圣旨?!

这两个字如同冰锥,瞬间刺穿了阿璃混沌的脑海,将魏强那恶毒的诅咒暂时逼退。

苏学士亲笔!阿璃知道这位苏学士就是她那素未谋面的的外公,心中不禁暗喜。

她挣扎着想撑起身,左臂却传来一阵钻心的无力。

细微的响动惊醒了浅眠的红妆。

她霍然抬头,对上阿璃清亮却带着一丝茫然与惊悸的眼眸。

“少主!”红妆的声音带着哭腔,扑到榻边紧紧握住她未受伤的右手,那掌心冰凉一片,“你终于醒了!菩萨保佑……菩萨保佑!别动,快躺着!”

她慌忙去探阿璃的额头,又急声朝帐外喊:“快!告诉李将军和药老,少主醒了!圣旨也到了!”

帐外瞬间喧腾起来,脚步声、铠甲碰撞声、压抑的欢呼声由远及近。

帐帘被彻底掀开,李崇高大的身影当先踏入,玄铁甲胄上还凝着未化的雪屑,脸上混杂着疲惫与如释重负的激动。

他身后紧跟着苏文清、张猛、秦虎等人,个个甲胄未卸,风尘仆仆,脸上皆是劫后余生的痕迹。

药老端着刚煎好的药,步履匆匆。

“少主!”众人齐齐围拢过来,目光交汇间,皆是欣慰与沉痛交织。

李崇目光扫过阿璃苍白的脸,声音低沉有力:“醒了就好!万幸!朝廷的旨意到了,就在营门外!传旨中官已在候着。”

阿璃的目光越过众人,望向那被风雪不断拍打的厚重帐帘。

外面,是北境苍茫的雪野,是无数燕云兄弟血染的疆土,而帐内这短暂凝聚的暖意,即将被一道来自遥远京城的明黄卷轴所打破。

她深吸一口气,压下翻腾的心绪,轻轻点头:“扶我起来……接旨。”

红妆和苏文清连忙小心搀扶。

阿璃忍着剧痛坐直身体,红妆取过一件厚重的玄色狼裘披在她肩上。

帐内众人迅速退后,按品级肃立两侧,连重伤未醒、躺在角落另一张榻上的赵烈,也被亲卫扶正了身体。

空气中弥漫着一种近乎窒息的肃穆。

帐帘再次被高高打起。

刺骨的寒风裹着大片雪花狂涌入内,吹得帐内火盆火苗剧烈摇曳。

一名身着赭红色内侍服、面白无须的中年太监,在数名金甲羽林卫的簇拥下,神情肃穆地踏入大帐。

他手中高高捧着一卷明黄色的锦缎圣旨,那耀眼的颜色在昏暗的军帐中显得格外突兀而威严。

“圣旨到——!北境军前诸将,接旨——!”太监尖利的声音刻意拖长,在寂静的帐内回荡。

李崇为首,帐内所有能站立的将官,连同红妆、药老,齐齐单膝跪地,甲胄碰撞发出一片铿锵之声。

阿璃在红妆和苏文清的搀扶下,亦艰难地微微颔首。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那卷象征着至高皇权的明黄之上。

太监展开圣旨,尖细的声音带着一种程式化的庄重,清晰地宣读:

“奉天承运皇帝,制曰:朕膺昊天之眷命,统御寰宇,抚育黎元。今察旧事,深悯忠良之蒙冤,特颁恩旨,以昭天理,慰英魂,励将士!”

帐内落针可闻,连火盆的噼啪声都似被冻结。

“原镇北王萧策,秉性忠纯,智勇兼资,镇守北疆,勋劳懋着。昔受奸佞构陷,致罹奇冤,阖门罹祸,朕心深为悯恻!今奸佞伏诛,真相大白,特追封萧策为‘忠勇侯’,赐谥‘武毅’,配享太庙!其妻苏凝,懿德贞静,追赠一品诰命夫人,以彰其节!”

每一个字都如同重锤,狠狠敲在帐内所有人的心上。

李崇等人的肩膀微微颤抖,有压抑的哽咽声在角落里响起。

十六年!整整十六年的血泪、隐忍、挣扎、牺牲!

终于等到了这迟来的昭雪!萧策和苏凝的名字,终于不再是逆贼,而是堂堂正正、载入史册的忠勇英烈!

阿璃死死咬住下唇,滚烫的泪水毫无预兆地汹涌而出,顺着苍白冰冷的脸颊滑落,砸在玄色的狼裘上,瞬间洇开深色的湿痕。爹,娘……你们听到了吗?朝廷……终于还你们清白了!

太监的声音继续回荡,带着一种恩威并施的意味:

“燕云十八骑,世受国恩,忠勇素着。虽历劫波,其心不改。萧氏女阿璃,承父遗志,临危受命,率燕云忠勇残部,于北境危难之际,力挽狂澜,破契丹于云州,斩巨奸魏强于鹰巢堡,复吐蕃之盟约,靖边陲之烽烟,功勋卓着,实堪嘉尚!凡此战死之燕云将士,皆着有司详录姓名功绩,从优议恤!生者,皆加官一级,厚赏以酬其劳!”

“特旨:追封石墩为‘护国忠勇伯’,陈武为‘昭信校尉’,林默为‘宣节校尉’……其余战殁之燕云部众,皆按例抚恤,荫及子孙!”

一个个熟悉的名字被念出,如同将结痂的伤疤再次血淋淋地揭开。

张猛猛地将头抵在冰冷的地面,肩膀剧烈耸动;秦虎独臂紧握成拳,骨节泛白;红妆搀扶着阿璃的手,用力到指节发白,泪如泉涌。那些倒下的兄弟,他们的血没有白流,他们的名字将被镌刻在忠烈的碑石之上!

然而,那宣读的声音并未停止,语调在激昂的褒扬之后,悄然转沉:

“兹以北境初定,边关需人镇守。特授萧氏女阿璃为‘云州防御使’,暂署北境诸军防务,率众抚民,整饬边备。着即领旨,恪尽职守,绥靖地方,不负朕望……”

帐内的气氛,随着这句话的出口,骤然凝滞。

那股因追封忠烈而激荡的热血,仿佛瞬间被塞外的寒风冻结。

云州防御使?一个正三品的虚衔!听起来是恩宠,是权力,可后面紧跟着的“暂署”、“抚民”、“整饬边备”,以及那句虽未明言却透纸而出的潜台词,北境是你的牢笼!

皇帝给了她一个名义上统领北境军务的头衔,却将真正的兵权牢牢握在“暂署”二字之后,更用“抚民”、“绥靖”这类字眼,彻底锁死了她向北境之外踏出一步的可能!

无诏不得擅离北境!这是封赏,更是最森严的囚禁!

阿璃挺直的脊背几不可察地晃了一下,披在身上的狼裘仿佛有千钧之重。

指尖深深陷入掌心刚刚愈合的伤口,一丝温热粘稠的液体渗出,她却感觉不到丝毫疼痛。

只有心口的位置,一片冰凉。

魏强临死前的狂笑和那句“突厥野种”的诅咒,再次尖锐地刺入脑海,与这看似尊荣实则冰冷的桎梏交织在一起。

李崇与跪在他身侧的苏文清,飞快地交换了一个眼神。

那眼神深处,没有半分意外,只有一片沉重的了然和难以言喻的忧虑。

苏学士京中密信所言“陛下心思未定”,此刻化作了这卷圣旨上冰冷的文字。

皇帝终究未能全然信任这支功勋卓着却也桀骜不驯的燕云旧部,更未全然信任这个身世依旧笼罩着阴云的萧氏遗孤!

他以一个虚职将阿璃和燕云的力量圈禁在北境,既是安抚,更是防备。

“……钦此!”太监终于念完了最后一个字,将圣旨卷拢,双手捧起,目光扫过帐内诸将,最终落在阿璃身上,带着一丝居高临下的审视:“云州防御使,萧阿璃,上前接旨谢恩吧!”

帐内一片死寂。只有火盆里的木炭偶尔爆出“噼啪”的轻响。

阿璃松开紧握的拳,掌心一片濡湿的殷红。

她深吸一口气,压下翻腾的心绪和刺骨的寒意,在红妆和苏文清小心翼翼的搀扶下,缓缓地、艰难地站起身。

每一步都牵动着肋下的伤口,痛楚让她额角渗出细密的冷汗,但她的背脊,挺得如同雪原上宁折不弯的青松。

她走到帐中,迎着太监的目光,伸出双手,稳稳地接过了那卷沉甸甸的明黄卷轴。

“臣,萧阿璃……领旨谢恩。”声音嘶哑,却异常清晰平静,听不出半分波澜。

她屈膝,欲行跪拜大礼。

“少主!”张猛猛地抬头,虎目含泪,声音哽咽。

帐内所有燕云旧部都看向她,目光复杂,有悲愤,有心疼,更有一种无声的誓死追随。

就在阿璃膝盖微曲的瞬间,帐角一直昏迷的赵烈,身体猛地剧烈一颤!

“唔……”一声微弱到几乎听不见的呻吟从他干裂的嘴唇间溢出。

紧接着,他那双紧闭了数日的眼睛,眼皮剧烈地颤动起来,挣扎着,竟缓缓睁开了一条缝隙!

浑浊的视线艰难地聚焦,第一时间,便捕捉到了帐中那个正欲跪拜、双手捧着明黄圣旨的单薄身影。

“少……主……”赵烈的嘴唇艰难地翕动,声音微弱嘶哑,如同破旧风箱的喘息,却带着一种穿透人心的力量,“不……不跪……站直了……你爹……你娘……看着呢……”

他涣散的目光死死盯着阿璃手中的圣旨,仿佛明白了什么,灰败的脸上竟挣扎着挤出一个极其微弱、却异常坚定的笑容,用尽最后的气力,一字一顿,清晰无比地说道:

“什么……突厥……胡扯!你……永远……是……燕云……血脉!”

这句话如同惊雷,骤然劈散了阿璃心头缠绕的阴霾与冰冷!

一股滚烫的热流猛地冲上眼眶,泪水再次汹涌而出。她捧着圣旨,站直了身体,再也没有屈膝。

帐内,燕云旧部眼中最后一丝阴郁被驱散,化作一片滚烫的赤诚。

李崇与苏文清对视一眼,眼中亦有震动。

太监的脸色微微一变,显然没料到这变故,更被赵烈那句“突厥”惊得眼皮一跳,但终究没再说什么,只哼了一声,拂袖转身,在羽林卫簇拥下快步离开大帐。

风雪随着帐帘的落下被隔绝在外,帐内重归温暖,却弥漫着一种更复杂、更沉重的氛围。

阿璃捧着那卷象征着荣辱与桎梏的圣旨,指腹下那冰凉光滑的锦缎触感,如同北境深冬的寒铁。

这轻飘飘的锦缎,此刻却重逾千斤。

它洗刷了父辈的冤屈,却也给她戴上了无形的枷锁。

她第一次如此清晰地感受到,来自遥远京城那至高无上权力的温度——它可以是恩泽,也可以是冰霜。

它所给予的,随时可以收回。

真正的安稳,不能寄托于一道圣旨,而必须源于脚下这片土地和身边这群誓死相随的人。

她缓缓转身,目光扫过帐内每一张熟悉而坚毅的面孔,最后落在赵烈脸上。

药老正用银针再次为他施针,那张饱经风霜的脸上,双目紧闭,眉头却似乎舒展了些许。

她没有说话,只是将圣旨递给苏文清收好,然后慢慢走到赵烈榻边。

红妆搬来一个矮凳,阿璃缓缓坐下,伸出未受伤的右手,轻轻覆盖在赵烈紧握的拳头上。

那只粗糙的大手冰冷而枯瘦,却依旧残留着握刀的力量感。他的指缝间,露出了柳寻那枚牛角耳坠的一角。

就在这时,一名亲卫捧着一个沾满污迹的皮袋快步走入帐中,低声向李崇禀报:“将军,打扫鹰巢堡顶战场时,在魏强尸身旁发现此物,被压在碎石下。”

李崇接过皮袋,入手沉重。

解开系绳,里面竟是一卷以特殊药水鞣制过、入手冰凉坚韧的羊皮卷轴。他展开一角,瞳孔骤然收缩!

卷轴顶端,赫然用朱砂勾勒着一个狰狞的狼首图腾!

那风格,与燕云十八骑的狼图腾截然不同,充满了草原的野性与暴戾!正是突厥王庭的标记!

羊皮卷上密密麻麻写满了一种扭曲的突厥文字,中间夹杂着几幅潦草的地图,标注着北境几处关隘和粮仓的位置,其中一处,被用暗红的墨圈出,旁边歪歪扭扭写着一个名字:“阿史那璃”!

阿璃的目光落在那羊皮卷和那个刺目的名字上,身体骤然僵住。

帐内刚刚因赵烈话语而燃起的暖意,瞬间被一股更深的寒意所取代。

魏强的诅咒,竟以如此冰冷确凿的方式,再次降临。

帐外,北风依旧呼啸。

但雪,似乎小了些。

苍茫的雪原尽头,阴沉的铅云被撕开一道细微的缝隙,一缕惨淡的冬日阳光,艰难地投射下来,照亮了营寨辕门前,那面虽残破不堪、却依旧在风中猎猎作响的“燕”字战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