且说赵烈一行自与阿璃分头后,一路晓行夜宿,径向黑石崖赶去。
寒风裹着雪粒,如无数细针般抽打在黑石崖裸露的岩壁上,发出似哭似泣的呜咽声,那声响在空旷的山野间荡开,竟添了几分萧瑟。
赵烈望着漫天飞雪,指尖不经意触到马鞍上凝结的冰碴,忽然忆起当日与阿璃分别的情景:
彼时阿璃猛地勒住枣红马,缰绳在掌心绕了半圈,指节因用力而泛白。
她鞍侧悬着的鎏金长刀,刀鞘随马身微顿轻晃,堪堪蹭过鞍桥,发出一声沉闷的“笃”,那声响极轻,却像一枚细钉,稳稳钉在了他心头。
她望向身旁的赵烈,目光扫过他左耳那枚在风霜中愈发显得温润的牛角耳坠,是柳寻的遗物,亦是燕云十八骑不屈的见证。
“赵叔,”阿璃的声音穿透风声,清晰而坚定,“黑风口契丹异动,吐蕃互市波诡云谲,达玛扣押巴图家人之事更是悬在头顶的利刃。我们分头行动,你带精锐小队,务必完成三件事:一探黑风口虚实;二赴白水驿,巩固北境与吐蕃互市通商,务必面见关键人物,查清巴图家人下落,瓦解达玛与契丹的联盟;三,若有机会,探明达玛与赞普博弈内情,尤其达玛为何现身云州。完成使命,速至云州汇合。”
赵烈抱拳,牛角耳坠在风中微晃:“少主放心!末将定不负所托!黑风口若真有契丹铁林卫,必将其动向摸清,飞报李节度使与少主。吐蕃之事,关乎北境安宁,末将亲往白水驿,定要那达玛的阴谋大白于天下!”
他身后,十名精挑细选的燕云旧部肃立如松,眼神锐利如鹰。
阿璃点头,将一枚刻有狼图腾的青铜令牌塞入赵烈手中:“此令可调白水驿附近暗桩。保重!”
赵烈摩挲着令牌上冰凉的狼纹,深吸一口凛冽的空气,转身对部下低喝:“上马!目标,黑风口!”
黑风口并非天然隘口,而是契丹人依托连绵黑石山脊构筑的军事据点。
其形如巨兽獠牙,卡在北境通往契丹腹地的要冲之上。
赵烈一行弃马于十里外密林,身披白麻布伪装,如鬼魅般潜行至黑石崖下。
朔风如刀,刮得人脸颊生疼。
赵烈伏在一块巨岩后,左耳紧贴冰冷岩壁,施展“听风辨位”的绝技。
风声、雪粒敲击声、远处隐约的狼嚎……种种杂音在他耳中被迅速剥离、解析。
山下是三百铁骑、五十重弩,是一架足以将云州撕碎的战争机器。
可驱动这机器的,不过是耶律烈的功名心、达玛的权欲和魏强的私仇。
多少鲜活的生命,明日就要为这轻飘飘的欲望化为枯骨?
这念头如寒风刺骨,比眼前的冰雪更冷。
但这份“冷”,让赵烈握弓的手更稳——唯有阻止它,才能让更多炉火,在平凡的家里温暖地燃烧。
片刻,他猛地睁眼,低声道:“崖顶东北角,三组哨兵轮换,间隔半炷香。西南侧有暗哨,呼吸绵长,是高手。营寨内马蹄声杂乱,不下百骑,甲胄碰撞声沉,是重骑。”
“铁林卫?”副手“鹞子”张锐凑近,声音压得极低。
他精于攀援,是探营的好手。
“八九不离十。”赵烈眼神锐利,“沈从安死后,契丹接手其部分势力,这铁林卫怕就是契丹仿‘复刻骑’所建的精锐。看这架势,非是寻常巡边,倒像在集结待命。”
“集结?目标莫非是……”张锐脸色微变。
“云州。”赵烈吐出两个字,寒意更甚。
“阿璃少主在北境动作频频,契丹岂能坐视?这铁林卫集结于此,定是得了达玛或契丹内部的指令,意图趁乱南下,或截断我军后路,或呼应达玛在云州的动作。”
必须摸清其具体兵力、装备、主将及可能的行动路线!
“鹞子,你带两人,攀西南崖壁,解决暗哨,摸清营内布局,重点是马厩、粮草、主将营帐位置。”
赵烈下令,“‘山猫’李墩,你带两人绕北坡,观察是否有伏兵或后援。其余人,随我在此接应,准备‘鹰哨’。”
“鹰哨”是燕云十八骑特有的联络方式,以特制骨哨模仿北境金雕的厉啸,不同节奏代表不同信息,在空旷山野能传极远。
鹞子三人如壁虎般贴着陡峭崖壁向上攀爬,动作轻巧迅捷,几乎与灰白的岩石融为一体。
赵烈则从怀中摸出一枚小巧的骨哨,含在口中,目光如炬地盯着崖顶。
时间仿佛凝固。
就在那一刻,风突然停了,连雪粒坠地的声音都清晰可闻。
天地间陷入一种诡异的、巨大的寂静,仿佛天地也屏住了呼吸,等待着鲜血将这纯白染透。
在这绝对的静里,杀意被压缩到了极致。
风雪声掩盖了细微的攀爬声,也放大了等待的焦灼。
风雪声掩盖了细微的攀爬声,也放大了等待的焦灼。
约莫一炷香后,崖顶西南角传来一声极轻微的闷响,随即是重物倒地的声音。
紧接着,一声短促而尖锐的鹰唳划破寒风,正是鹞子发出的“暗哨已除”信号!
赵烈精神一振,立刻回应一声悠长的鹰啸,示意继续行动。
又过了约半炷香,崖顶再次传来两声间隔极短的鹰唳——“发现主将营”、“发现重弩”。
赵烈心头一凛。
重弩!这绝非寻常游骑配置,契丹在此囤积重弩,所图非小!
他立刻示意身边擅长绘图的“墨痕”陈砚准备记录。
崖顶上,鹞子如同真正的影子,在营寨阴影中穿梭。
他避开巡逻的铁林卫,悄无声息地潜到最大的营帐后。
帐内传来契丹语的交谈声,声音粗犷,带着酒意。
“……达玛王子那边传信,云州已乱,萧阿璃那丫头被流言缠身,正是好时机!耶律将军令我等在此集结,三日后待云州烽火起,便直插其腹地,配合达玛王子的人,一举拿下云州粮仓!”一个粗豪的声音说道。
“哼,达玛?不过是个被赞普压制的莽夫。若非他许诺割让边境三处草场,将军岂会帮他?”
另一个阴冷的声音响起,“不过,萧阿璃的人头,还有那传说中的《破阵谱》,倒是值得走一趟。铁林卫三百重骑,五十重弩,踏平一个内乱的云州,绰绰有余!”
帐外的鹞子听得心惊肉跳。
三百重骑!五十重弩!三日后行动!
目标直指云州粮仓!他强压心跳,迅速记下关键信息,又潜行至马厩和粮草囤积处,估算数量,观察重弩位置。
与此同时,绕到北坡的山猫也发回信号:北坡密林深处,藏有约五十轻骑,似乎是预备队或传令兵。
情报已齐!鹞子发出“任务完成,准备撤离”的信号。
赵烈收到信号,毫不犹豫,吹响骨哨,发出三长两短的特殊鹰啸——这是最高级别的“紧急撤离”指令!
崖顶的鹞子三人闻声,立刻如狸猫般从崖壁另一侧迅速滑下。
几乎在他们落地的瞬间,营寨内响起刺耳的警报声和契丹语的怒喝!
显然,有巡逻队发现了被解决的暗哨或察觉了异常!
“走!”赵烈低喝一声,十人小队如离弦之箭,借着风雪和地形的掩护,朝着预定的撤离路线狂奔。
身后,铁林卫的追兵已然冲出营寨,马蹄声和呼喝声震得雪地簌簌作响。
一场雪地追逐就此展开。
赵烈小队凭借对地形的熟悉和过人的耐力,在密林和沟壑间与追兵周旋。
赵烈不时回身,手中短弓连珠箭发,精准地射翻追得最近的几名契丹骑兵,为队伍争取时间。
奔出二十余里,确认暂时甩开追兵后,赵烈立刻下令:“墨痕,将黑风口敌情详录两份!鹞子,你派两人,持一份情报,星夜兼程,务必亲手交到云州李崇将军手中!另一份,由‘信鸽’刘轻携带,走小路,寻机送至少主阿璃处!其余人,随我转道白水驿!”
风雪中,两支更小的队伍分头疾驰。
刘轻三人带着关乎云州生死的情报,消失在通往云州的方向。
而赵烈则调转马头,目光投向西北——白水驿,吐蕃互市的关键节点,巴图家人的下落,达玛的阴谋,都将在那里揭开一角。
牛角耳坠在颠簸中轻晃,仿佛柳寻无声的陪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