斥候带血的嘶吼还在帐内回荡,那“金吾卫”三字如同淬毒的冰锥,狠狠扎进每个人紧绷的神经!
“京畿羽林金吾卫?!” 李崇魁梧的身躯如遭重锤,猛地一晃,脸色瞬间褪尽血色,眼中爆出难以置信的惊怒,“不可能!鹰愁涧三道卡哨!如何能……”
话音未落,帐外那闷雷滚地般的马蹄践踏声已如潮水般汹涌而至,夹杂着尖锐的破空厉啸和兵刃撞击的刺耳爆鸣!
轰——!砰——!
营寨西侧辕门方向,骤然传来震耳欲聋的撞击声!伴随着木头断裂、铁器扭曲的刺耳呻吟!紧接着是守卫士兵短促而凄厉的惨嚎!
“敌袭——!!!”
“顶住!顶住——!”
营寨深处,示警的铜锣被疯狂敲响,尖锐急促的锣声撕破风雪,瞬间点燃了整个营地的死寂!
“西辕门破了!”张猛独眼瞬间充血,如同被激怒的狂狮,反手拔出腰间半截断刀,“他娘的!管他是金吾卫还是鬼!敢闯营,先吃俺一刀!” 他狂吼着就要往外冲!
“慢!”秦虎独臂如铁钳般死死扣住张猛肩膀,声音因极度震惊而嘶哑,却带着磐石般的沉稳,“金吾卫乃天子亲军!若无虎符圣旨,擅离京畿百里即为谋逆!此事蹊跷!少主!李将军!需即刻弹压营内骚乱,同时查明来者身份!”
他目光如电,扫过摇摇欲坠的辕门方向,那里火光已冲天而起!
混乱如同瘟疫般在营寨蔓延。
刚刚经历血战、惊魂未定的北境将士被这突如其来的“友军”破营惊得不知所措,恐慌的呼号、兵刃无措的碰撞声、军官嘶哑的呵斥声混杂着越来越近的喊杀声,将营寨搅成了一锅沸粥!
李崇胸膛剧烈起伏,瞬间从极度的震惊中强行挣脱出来,眼中血丝密布,爆发出北境统帅的决断:“秦虎!稳住中军大帐!护住少主和赵将军!敢擅闯者,杀无赦!张猛!随我弹压营啸!召集老营锐卒,列阵!先挡住破营之敌!不管是谁,敢再进一步,给老子往死里打!”
“得令!”秦虎暴喝一声,独臂拔出腰刀,一步踏出帐门,声如炸雷:“中军帐亲卫听令!结圆阵!擅闯者,格杀勿论!” 帐外瞬间响起一片刀剑出鞘的铿锵声和沉重的脚步声。
李崇与张猛如同两道裹挟着风雪的黑色闪电,猛地冲出大帐,扑向那火光冲天、杀声最烈的西辕门方向!
帐内,空气凝固如铅。
阿璃覆在赵烈手背上的那只手,指节因过度用力而泛出森森青白。
她猛地抬头,苍白如雪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唯有那双深潭般的眼眸,此刻仿佛投入了烧红的烙铁,燃起冰冷刺骨的火焰!
“红妆姨!陈婆婆!守住赵叔!”她的声音嘶哑,带着一种强行压制的、令人心悸的平静。
“是!”红妆含泪应道,和陈婆一左一右护在赵烈榻前。
阿璃的目光骤然转向角落里伏案的苏文清!
苏文清正死死盯着案上那份他刚刚详录了羊皮卷伪造细节的文书,墨迹未干!
他的身体因极致的愤怒而微微颤抖!金吾卫?!这时候?!
“苏先生!”阿璃的声音斩钉截铁,如同冰棱相击,“那卷羊皮!曹安此刻必然贴身收藏!此物……绝不能落于‘金吾卫’之手!更不能……让他们有机会‘问询’曹安!”
苏文清猛地抬头,迎上阿璃那双燃烧着冰焰的眸子。不需要更多言语,瞬间明悟!
金吾卫此时“破营”,目标除了弹压“叛乱”,极可能就是为了那卷致命的羊皮和曹安这个人证!
一旦让他们拿到东西或带走曹安,阿璃的身世污名将彻底坐实!
“明白!”苏文清眼中爆发出决绝的光芒,一把抓起案上那叠详录伪造细节的文书塞入怀中,又迅速从袖中摸出一枚小巧的蜡丸,毫不犹豫地捏碎!
里面是几粒赤红色的药丸!他看也不看,仰头吞下一粒,脸上瞬间涌起不正常的潮红,气息也变得粗重急促,显然是某种激发潜能的虎狼之药!
他猛地起身,对阿璃重重一点头:“少主放心!老朽……定在‘金吾卫’之前,拿到东西!曹安……也绝不会活着落到他们手里!”
说罢,他如同鬼魅般,悄无声息地闪出帐门,身影瞬间融入帐外混乱的风雪和光影之中!
帐帘开合的瞬间,更猛烈的寒风灌入,吹得药炉火焰狂舞,也吹得赵烈心口那枚维系生机的银针剧烈震颤!
“呃……”赵烈枯槁的身体猛地一抽,喉咙里发出一声模糊的、痛苦的呻吟,嘴角再次溢出一缕暗红的血丝!
“老赵!”药老目眦欲裂,枯瘦的手指死死稳住那枚颤动的银针,如同在万丈深渊上走钢丝,“撑住!撑住啊!” 他声嘶力竭,额角汗如雨下。
“赵叔!”阿璃的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那只按在他手背上的手,感受到那微弱脉搏的剧烈波动!她猛地看向药老,声音带着一丝她自己都未察觉的颤抖:“药老!赵叔他……”
药老浑浊的老眼死死盯着那枚银针,感受着指尖传来的、如同风中蛛丝般脆弱却顽强搏动的生命力,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脉象……乱如沸鼎!惊怒攻心!这……这银针……快压不住了!少主!必须……必须让赵将军……静下来!否则……神仙难救!”
静下来?!
在这金吾卫破营、喊杀震天、营啸四起、生死悬于一线的绝境之中?!
如何能静?!
阿璃的目光瞬间扫过帐内。
红妆含泪握着匕首守在榻前,陈婆紧紧攥着念珠,秦虎的亲卫在帐外与风雪厮杀声对峙……一个疯狂的念头如同闪电般劈入她的脑海!
她猛地起身,不顾肋下撕裂般的剧痛,踉跄着扑到书案旁,一把抓起那卷被曹安踩踏、又被苏文清掷于地上的明黄圣旨!
冰冷滑腻的锦缎触手生寒,上面那清晰的靴印刺目无比。
她将圣旨猛地展开,铺在案上。右手颤抖着伸向笔架,却因失血和剧痛,手指痉挛般不听使唤,几次都未能抓起那支狼毫。
“少主!”红妆惊呼,想上前帮忙。
“别动!”阿璃厉声喝止,声音嘶哑却带着不容抗拒的决绝!她深吸一口气,猛地将左手按在自己肋下崩裂的伤口上!
“呃!”剧痛如同电流般窜遍全身,让她眼前一黑,却也瞬间刺激得神智一清!
她右手猛地发力,终于死死攥住了那支笔!
饱蘸浓墨!
狼毫的笔锋,带着阿璃全身的力气和决死的意志,狠狠落在圣旨那象征着皇权天威的、明黄锦缎之上!
不是书写。
是涂抹!
是覆盖!
是……玷污!
饱蘸浓墨的笔锋,带着阿璃全身凝聚的力气和那股决死的意志,狠狠落下!
却不是落在空白的留白处,而是带着一种近乎亵渎的力道,狠狠涂抹、覆盖在那象征皇权天威的、工整的墨字之上!
“枢密院……北面房副承旨曹安……”
墨汁浓黑如血,瞬间将原本的字迹污浊覆盖!
“奉旨……查验军务……”
笔锋狂野地横扫!
大团大团的墨迹在明黄的缎面上晕开,如同泼洒的污血!字迹被粗暴地抹去、扭曲,只留下一片混乱不堪的墨污!
“其行……可疑……其心……当诛!”
最后四个字,阿璃几乎是咬着牙,用尽全身力气戳点上去!墨点四溅,将“当诛”二字染得如同两柄滴血的断头铡刀!
墨迹未干,她已弃笔!
左手猛地探向腰间!
那里,除了那枚温润的狼图腾玉佩,还系着一方小小的、触手温润的白玉印章。
那是当年父亲萧策留给她唯一的一方私印,印钮是一只盘踞的小狼,印文是他亲手篆刻的“守心”二字!
萧策当年临终前交给赵烈,赵烈后来转交给她的。
她一把扯下印章,看也不看,将印面狠狠摁在圣旨末尾那大团未干的墨污之上!再猛地提起!
雪白的印泥瞬间被浓墨染黑!但一个清晰的、带着狰狞狼首轮廓的“守心”印迹,如同泣血的烙印,深深钤在了那片污浊的墨迹中央!
做完这一切,阿璃的身体晃了晃,几乎站立不稳。
她强撑着,抓起那卷被墨迹污损、钤印其上的圣旨,猛地转身,踉跄着扑回赵烈榻前!
“赵叔!”她的声音嘶哑破碎,带着一种孤注一掷的疯狂与祈求,将手中那卷散发着浓烈墨腥、如同控诉血书的圣旨,用力地、轻轻地、塞进了赵烈那只枯瘦冰冷的手掌之下!
“您看!您看啊!”阿璃的声音带着哭腔,却又无比清晰,每一个字都像是用尽生命在嘶喊,“朝廷!朝廷已经下旨!已经下旨处置曹安那个狗贼了!他为非作歹!构陷忠良!他死定了!朝廷……朝廷还是信我们的!您看!圣旨在此!圣旨在此啊——!”
她死死地按着赵烈的手,让他那冰冷枯槁的手指感受到那卷轴的坚硬与墨迹的湿润,她的声音穿透了帐外的喊杀与风雪,带着一种催眠般的、不容置疑的力量,轰击着赵烈濒临崩溃的神智:
“曹安伏法!圣旨在此!朝廷……信我们!信燕云!信您!信少主!没事了!赵叔!没事了!您听见了吗?!没事了——!!”
“呃……呃……”赵烈喉咙里发出嗬嗬的、意义不明的声响,身体剧烈地颤抖起来!那只被阿璃按着、压在“血诏”之上的枯手,指节猛地痉挛弯曲!
他那双原本已涣散、翻白的瞳孔,如同被投入石子的深潭,骤然间剧烈地收缩、聚焦!
浑浊的目光艰难地、一点点地下移,死死地、死死地钉在了自己手掌下那露出的、被浓墨污损的明黄卷轴一角!
那污浊的墨迹……那狰狞的狼首印痕……
“圣……旨……”一个极其微弱、干涩得如同砂纸摩擦的声音,极其艰难地从他干裂的唇间挤出!
紧接着,他那枯槁的胸膛猛地向上挺起!如同濒死的鱼!喉咙里发出一声压抑到极致的、如同困兽呜咽般的低吼!
“呃啊——!”
噗!
心口那枚维系生机的银针,被他身体这突如其来的、剧烈的挣扎,猛地顶得向上弹跳起半寸!
“老赵!”药老目眦尽裂,魂飞魄散!不顾一切地扑上去,双手死死压住赵烈剧烈起伏的胸膛,试图将那枚即将脱出的银针重新摁回去!
晚了!
那枚银针被顶起,瞬间打破了那微妙到极致的平衡!
“嗬……嗬……”赵烈的身体如同被瞬间抽去了所有骨头,剧烈起伏的胸膛猛地一塌!喉咙里那如同风箱般的喘息声戛然而止!翻白的瞳孔瞬间扩散到极致!
那只压在“血诏”之上的枯手,猛地松开,无力地垂落下来。
“赵叔——!!!”阿璃的哭喊声撕心裂肺,如同杜鹃啼血!
就在这万念俱灰、心胆俱裂的瞬间——
帐帘被猛地撞开!
苏文清去而复返!
他浑身浴血,肩上插着一支兀自颤动的弩箭,脸上那道刀疤因极致的兴奋而扭曲!
他右手死死抓着一卷暗色的羊皮卷轴,左手……赫然提着一颗双目圆睁、面容因极度恐惧而扭曲的人头!
正是曹安!
鲜血顺着人头的脖颈断口,滴滴答答,染红了苏文清脚下的冻土!
“少……主……东西……拿回来了!!”苏文清的声音带着狂喜与虚脱,噗通一声跪倒在地,将曹安的人头和那卷至关重要的羊皮卷高高举起!
几乎同时!
帐外那震天的喊杀声,如同被一只无形的巨手猛地扼住喉咙,骤然间……诡异地平息了大半!
一个洪亮、沉稳,却带着一种久居上位者威严的声音,穿透了残余的厮杀和呼啸的风雪,清晰地传入帐内:
“京畿道行军大总管,领金吾卫大将军,奉太后懿旨,抚军北境!营内诸军,立刻罢兵!云州防御使萧阿璃,北境节度使李崇,速速出帐——接旨!”
太……后……懿旨?!
帐内,死一般的寂静。
阿璃跪在赵烈榻前,泪水模糊的视线中,是赵烈彻底涣散的瞳孔,是垂落在“血诏”旁那只枯槁的手,是苏文清高举的曹安人头和羊皮卷,是帐外那道代表着最高权力更迭的、不容抗拒的召唤……
风雪,似乎在这一刻,彻底凝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