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天的话语在兵部值房内回荡,带着一股山雨欲来的肃杀。
王业浩和杨嗣昌相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凝重与一丝不易察觉的期待。
他们深知,这位部堂大人,是要将京营校场上的雷霆之火,直接烧到庙堂之上了!
翌日,清晨,文华殿。
百官肃立,气氛相较于往日,更多了几分难以言说的紧张。
无数道目光,或明或暗,都聚焦在了站在武官队列前列,那位身着崭新一品麒麟补服,腰悬尚方宝剑的年轻兵部尚书身上。
崇祯皇帝端坐龙椅,眉宇间带着挥之不去的疲惫,但看向陈天的目光中,却隐含着一丝期盼。
京营的点验结果和后续整顿,他已知晓大概,对陈天的雷厉风行,他是满意的,但也同样担忧随之而来的阻力。
繁琐的礼仪之后,朝会进入奏事环节。
果然,不等陈天出列,几名御史言官便迫不及待地跳了出来,手持笏板,引经据典,慷慨陈词。
“陛下!臣弹劾兵部尚书陈天,操切练兵,虐卒至死!京营校场,血污遍地,军心惶惶,长此以往,恐生大变!”
“陛下!陈天擅杀军官,动摇京畿根本!其所杀之人,虽有罪责,然未经三司会审,程序失当,此风一开,国法何在?”
“臣附议!陈天以严刑酷法立威,非仁政之举,请陛下明察,予以申饬!”
一时间,弹劾之声此起彼伏,帽子一顶比一顶大,仿佛陈天已然成了祸国殃民的奸臣。
勋贵队列中,英国公张世泽、成国公朱纯臣等人眼观鼻,鼻观心,面无表情,但微微翘起的嘴角,却暴露了他们内心的快意。
司礼监太监曹化淳虽未亲至朝堂,但其影响力早已渗透,这些言官的发言,背后未必没有他的影子。
文官队列里,不少人也冷眼旁观,或面露忧色,或幸灾乐祸。
陈天的崛起太快,手段太狠,触动了太多人的利益。
面对汹汹舆论,崇祯眉头微蹙,看向陈天:“陈爱卿,诸卿所奏,你有何话说?”
陈天面色平静,踏步出列,手持玉圭,声音清越,瞬间压过了所有的嘈杂:“陛下,臣,亦有本奏!”
他根本不去直接回应那些弹劾,而是将话题引向了更深层次的问题。
“臣受陛下信赖,执掌兵部,整饬京营。数日点验核查,所见所闻,触目惊心!”
陈天声音陡然提高,“京营空额高达四成乃至五成!在营兵卒,半为老弱,衣不蔽体,食不果腹!军械锈蚀,武备废弛!此等情形,已非一日!诸公弹劾臣操切,试问,若依往常那般温吞水似的‘整顿’,何时才能让我大明京营,有一战之力?何时才能让陛下,有一支可倚靠的禁军?!”
他目光如电,扫过刚才弹劾他的几名言官:“诸位口口声声仁政、国法,却对京营数十年来喝兵血、吃空饷,视数万将士如猪狗之现状,视而不见!如今本官稍动其弊,便迫不及待跳出来指手画脚,本官倒要问问,尔等究竟是忠君爱国,还是与那些蠹虫同流合污,生怕本官断了你们的财路?!”
这话如同匕首,直刺要害!
那几名言官顿时面红耳赤,想要反驳,却被陈天那凌厉的气势所慑,一时语塞。
“陛下!”
陈天不再理会他们,转向崇祯,躬身道,“京营整顿,初见成效,淘汰老弱近万,斩杀贪腐军官数人,军纪为之一肃!然,如今最大之难题,并非流言蜚语,而是——”
他顿了顿,一字一句道:“无饷!无粮!无械!”
“臣请兵部拨付整军专项饷银,户部仅应三成!杯水车薪,难解燃眉之急!巧妇难为无米之炊,没有充足的粮饷器械,臣纵有通天之能,亦难练出虎狼之师!长此以往,今日京营之糜烂,便是明日整个大明军队之写照!届时,流寇何以剿?鞑虏何以御?江山何以安?!”
一连串的反问,如同重锤,敲在崇祯和每一位尚有忧患之心的臣子心上。
崇祯的脸色变得难看起来,他看向户部尚书:“侯恂,户部为何只拨付三成饷银?”
户部尚书侯恂是个干瘦的老头,闻言立刻出列,一脸苦相,仿佛受了天大的委屈:“陛下明鉴!非是臣等故意刁难兵部,实是国库……国库确实空空如也啊!”
他开始倒苦水:“去岁至今,陕西、河南大旱,蝗灾,朝廷需拨款赈济;辽东、宣大各镇边军饷银,已拖欠数月,将士怨声载道;各地剿饷、练饷,亦是捉襟见肘……如今国库岁入,不过四百余万两,而各项支出,早已超过五百万两!寅吃卯粮,尚且不足,如何还能全额拨付京营整军之巨款?三成,已是臣等竭力筹措之结果了!”
他说的倒是实情,明末财政确实已到了崩溃的边缘。
朝堂之上,一片沉默。
很多大臣心里都清楚,侯恂所言非虚。
钱,就是最大的问题。
“所以,”陈天接过话头,声音冷静得可怕,“就因为国库空虚,我们便只能坐视军队糜烂,坐视江山倾颓?便只能眼睁睁看着京营数万士卒,继续饿着肚子,拿着烧火棍,去抵挡即将可能到来的刀锋吗?!”
他目光灼灼,看向崇祯,也看向满朝文武:“陛下!诸公!非常之时,当行非常之法!既然常规岁入不足,那便当‘开源’与‘节流’并举!”
来了!
王业浩和杨嗣昌心中一紧,知道部堂要抛出他那惊世骇俗的方案了。
“何为节流?”
陈天朗声道,“第一,严查天下军镇、卫所空额,追缴被贪墨之饷银!此事,兵部已着手进行!第二,彻查兵部、工部等衙门,在军械采购、营造过程中的贪腐、漂没,追回赃款,严惩涉事官吏!第三……”
他目光扫过勋贵队列,声音带着一丝寒意,“请陛下下旨,清查皇庄、官庄,以及……宗室禄米!”
“哗!”
朝堂瞬间炸开了锅!
清查皇庄、官庄,已经是虎口拔牙,动的是内廷和部分官僚的利益。
而清查宗室禄米,这简直是要捅破天!
大明宗室,经过两百多年的繁衍,已是数量庞大无比。
这些龙子龙孙,不事生产,全靠朝廷禄米供养,早已成为国家财政一个无比沉重的包袱!
动宗室禄米,等于直接向全天下的藩王、郡王、镇国将军等宗室开刀!
其阻力之大,可想而知!
若是正常的历史世界,陈天可不敢提,但这是高武世界,自身元丹境界已然立于大明的巅峰,毕竟再往上的神藏境界在如今的大明可能有,但绝对不多。
况且陈天有满级《遁甲演义》功法加身,自身修为在踏入元丹境界之后,便一步登天,达到了中期极致,稍微打磨一下元丹,便可迈入元丹境后期。
即使是神藏境武道强者,也不能轻松拿下他,只要留有时间,自己就绝对能跑掉。
“荒谬!荒谬绝伦!”
一名老臣气得浑身发抖,“宗室乃国本,禄米乃祖制!岂能动摇?!陈天,你欲乱我大明宗法吗?!”
“陛下!此议万万不可!宗室稳定,则天下稳定!动其禄米,必致天下动荡啊!”
“陈天小儿,信口雌黄,其心可诛!”
勋贵们更是怒目而视,清查皇庄,同样触犯了他们的利益,许多皇庄实际都被勋贵和宦官们把持着。
崇祯皇帝的脸色也是变幻不定。
他深知宗室禄米的压力,登基以来,已多次削减,引得宗室怨声载道。
若再行清查,恐怕……
陈天对众人的反应早有预料,毫不退缩,继续抛出更重磅的“开源”之策。
“若节流之策,诸公以为艰难,那便请行开源之策!”
他声音洪亮,压过嘈杂,“臣请陛下,有限开放海禁,于福建、广东等地,重择优良港口,设市舶司,允许商人出海贸易,朝廷抽取关税!”
开放海禁?!
这四个字,比刚才的清查宗室禄米,引起的震动更大!
海禁,是明太祖定下的祖制!
虽然后期有所松弛,私人海外贸易盛行,但官方始终未曾正式开放。
一旦开放,且不说违背祖制会引来多少口水,光是其中涉及的利益,就足以让整个东南沿海的势力和朝中相关的官员疯狂!
“狂妄!”
“祖制不可违!”
“片板不得下海,乃太祖铁训!陈天,你欲背弃祖训乎?!”
“海外蛮夷之地,有何贸易可言?且倭寇之患,犹在眼前!开放海禁,必招致倭患再起,海疆不宁!”
反对之声,如同海啸般扑来。
言官、礼部官员、甚至一些与东南海商有利益冲突的朝臣,纷纷站出来激烈反对。
侯恂也摇头道:“陈部堂,开放海禁,谈何容易?设立市舶司,组建水师护航,所费不赀,且关税之利,远水难解近渴,如何能解眼下京营饷银之困?”
朝堂之上,几乎是一边倒地反对陈天的提议。
勋贵、宦官、文官、言官……各种势力,此刻因为共同的利益,暂时站在了一起,形成了一堵无形而坚固的墙。
崇祯皇帝坐在龙椅上,看着下面吵成一锅粥的臣子,看着孤立却昂然挺立的陈天,心中充满了矛盾和焦虑。
他知道陈天是为了大局,为了强军,提出的方略或许激进,但确是解决财政困境的可能出路。
然而,这阻力太大了……清查宗室,开放海禁,无一不是牵一发而动全身,会引来难以预料的政治风暴。
他需要钱,需要强军,但他也需要稳定。
“够了!”
崇祯终于开口,声音带着疲惫和一丝烦躁。
朝堂渐渐安静下来。
“陈爱卿所奏,关系国计民生,军国大事,非一时可决。”
崇祯斟酌着词句,“侯恂,户部再想想办法,京营饷银,至少……先拨付五成。其余,容后再议。”
“至于开源节流诸策……”
他顿了顿,避开了最敏感的部分,“清查军镇空额、严惩贪腐,兵部可依律进行。其余……容朕细细思量,交由各部详议。”
详议?
众人心中明了,这基本上就是搁置了。
所谓详议,往往意味着无限期的拖延,最终不了了之。
陈天心中暗叹一声。
他知道,想要在根子上动手术,绝非易事。
皇帝有皇帝的难处,这朝堂,这利益网,比他预想的还要坚固。
“臣,遵旨。”
他没有再争辩。
有些事,急不来。
今日能将问题摊开到台面上,已是一种进展。
退朝钟声响起。
百官怀着各异的心思,缓缓退出皇极殿。
陈天走在人群中,能清晰地感受到来自四面八方的目光——嫉恨、畏惧、审视,还有一丝若有若无的同情。
成国公朱纯臣从他身边走过,脚步微顿,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声音冷笑道:“陈部堂,好大的胃口,也不怕撑死了自己。”
陈天看都没看他一眼,径直向前走去。
英国公张世泽则叹了口气,状似关切道:“陈部堂,年轻气盛是好事,但有些马蜂窝,捅不得啊。”
陈天依旧沉默,步伐坚定。
他知道,今日之后,他与这些既得利益集团,已再无转圜余地。
双方的斗争,将从暗处,逐渐转向明处。
回到兵部衙门,王业浩和杨嗣昌跟了进来,脸上都带着忧色。
“部堂,如今之计,该如何是好?户部即便拨付五成饷银,也远远不够啊。”王业浩叹道。
陈天坐在案后,手指轻轻敲击着桌面,眼神深邃:“指望朝廷拨款,看来是难了。我们必须自己想办法。”
“自己想办法?”杨嗣昌疑惑。
“开源节流,陛下虽未全盘采纳,但并未禁止我们去做。”
陈天眼中闪过一丝精光,“节流,严查空额贪腐,我们已经在做。开源……”
他顿了顿,压低声音:“东南海贸,利润何等丰厚?朝廷不敢做,不代表……我们不能暗中扶持一些‘商人’,分一杯羹。”
王、杨二人闻言,心头剧震!
部堂这是要……走私?或者说,是官督商办,与民争利?
这风险太大了!
但看着陈天那决然的眼神,他们知道,这位部堂大人,是真的被逼到墙角,要行险招了。
就在这时,一名兵部职方司的主事,连滚带爬地冲了进来,脸色煞白,手中高举一份沾着血污的六百里加急军报!
“部堂!二位侍郎!大事不好!蓟镇急报!鞑……鞑子……不对,是清军!清军大队人马,由伪帝皇太极亲自率领,已破喜峰口,入塞了!前锋直扑京畿而来!”
“什么?!”
陈天霍然起身,王业浩和杨嗣昌也是脸色大变,一把抢过军报。
军报上的字迹潦草而仓促,带着绝望的气息:“……清军势大,铁骑数万,高手如云,我军溃败……恳请朝廷速发援兵!迟则……京畿危矣!”
值房内,瞬间陷入一片死寂。
刚刚还在为饷银争执,转眼间,真正的危机,便已兵临城下!
陈天缓缓抬头,望向窗外北方阴沉的天色,眼中寒芒爆闪。
“皇太极……你倒是,会挑时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