忍?凭什么要忍?
一个声音在心底尖啸!但另一股更强大的、属于“林如梦”的规则力量,又试图将这股怒意压下,告诉她:
女子当以柔顺为德,夫君即天,不可顶撞,不可失仪……
就在她内心剧烈撕扯,眼神几度变幻,最终勉强将那股凌厉压回眼底。
只留下一片被羞辱后的苍白与脆弱时,那些狐朋狗友为了缓解尴尬,又闹腾起来。
“哎,光看着多没意思!世子爷,嫂子,玩个游戏助助兴呗!”
“就是!来个‘夫妻同心’怎么样?嫂子坐世子爷腿上,喂世子爷喝杯合卺酒!”
“这个好!再不然,‘瞎子摸象’?蒙上世子的眼睛,让嫂子……”
提议越来越离谱,越来越下流,充满了对大家闺秀的戏弄和折辱。
谢云峥似乎也来了点恶劣的兴致,竟没有阻止,反而带着一种看好戏的神情,坐到了一张圆凳上,长腿一伸。
拍了拍自己的大腿,朝着林如梦扬了扬下巴,眼神带着命令和讥诮:
“过来。”
房间里的起哄声达到了顶点。
所有人都等着看这位以温婉守礼着称的侯府千金,如何在众目睽睽之下,被迫做出有辱门风、伤风败俗的举动。
是羞愤欲死?还是为了讨好夫君忍辱顺从?
林如梦缓缓抬起头。脸上已看不出什么表情,只有一片沉寂的空白。
她慢慢站起身,华丽的嫁衣裙摆曳地。她走到桌边,拿起早已准备好的酒壶和一个空酒杯。
“哟!还是世子妃上道!” 有人吹了声口哨。
谢云峥嘴角勾起一抹预料之中的、带着鄙夷的弧度。看,所谓的高门贵女,也不过如此。
在所有人的注视下,林如梦端着酒壶和酒杯,一步一步,走向坐在圆凳上的谢云峥。
她的脚步很稳,眼神平静得有些诡异。
就在她走到谢云峥面前,距离他只有两步之遥,所有人都以为她要依言坐下或倒酒时——
林如梦手腕猛地一翻!
不是倒酒,而是将整壶酒,连壶带酒,朝着谢云峥那张写满傲慢与讥诮的脸,狠狠地、毫不留情地泼了过去!
哗——!
琥珀色的酒液劈头盖脸,浇了谢云峥满头满身!
顺着他高挺的鼻梁、紧抿的薄唇往下流淌,浸透了红色喜服的前襟,滴滴答答落在地上。
他精心打理的发髻瞬间散乱,几缕湿发贴在额前,模样狼狈不堪。
“啊!” 离得最近的几个公子哥猝不及防,也被溅了一身,惊呼着跳开。
死寂。
比刚才更彻底、更令人窒息的死寂,笼罩了整个新房。
所有人都瞪大了眼睛,张大了嘴巴,难以置信地看着眼前这一幕。
泼酒?新婚之夜,新娘子把合卺酒泼了夫君一脸?!
谢云峥足足愣了好几秒,才反应过来。
脸上的酒液冰凉,但心头的怒火却轰然炸开!
他猛地站起身,指着林如梦,因为极致的愤怒和羞辱,声音都变了调:
“你干什么?!你个疯女人!你竟敢——!”
林如梦却仿佛没看到他吃人般的目光,也没听到周围倒吸冷气的声音。
她轻轻放下空空如也的酒壶,拿出帕子,慢条斯理地擦了擦自己溅到几滴酒液的手指,然后抬起眼。
看向暴怒的谢云峥,眼神依旧是那种看似柔顺的平静,声音也不大,却清晰地传入每个人耳中:
“夫君息怒。妾身只是个本本分分的妇人,除了一身皮囊,无趣得很,实在做不来方才那些……伤风败俗的游戏。”
她顿了顿,目光扫过那些目瞪口呆的公子哥,语气依旧平稳,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冷意:
“只是,夫君莫要忘了,现如今,妾身已是您的妻。所谓‘夫妻一体’,荣辱与共。
外人看了妾身的笑话,便是看了夫君您的笑话;他们在此折辱妾身,便也是在折辱夫君您,折辱镇国公府的颜面。”
她微微偏头,露出一丝恰到好处的、仿佛真的在困惑的表情:
“妾身这个本分人,愚钝是愚钝了些,但也知道维护夫君的体面。
眼见有人要损害夫君名声,妾身……哪里能看得过去,坐视不理呢?”
一番话,不急不缓,条理清晰。
先自贬,再点明夫妻一体,最后把“维护夫君体面”的大帽子扣上,将自己泼酒的行为,硬生生扭转成了“为夫着想”、“扞卫家声”!
明明是反击,是打脸,却说得如此“冠冕堂皇”、“情深义重”!
谢云峥被噎得脸色一阵青一阵白,指着林如梦的手都在发抖,胸口剧烈起伏,却一时找不到话来反驳!
难道要说他就喜欢别人看他妻子笑话?就喜欢别人折辱他镇国公府世子妃?
那几个起哄的公子哥更是面面相觑,脸上火辣辣的。
这林大小姐……嘴巴也太厉害了!
这话里话外的,他们倒成了不知礼数、损害世子名声的罪人了?
“你……你……好!好一张利嘴!” 谢云峥气得浑身发颤,最后一丝理智也被怒火烧尽,他猛地拂袖,指着林如梦,咬牙切齿地低吼:
“林如梦!本世子告诉你,娶你,不过是遵父母之命!你就是个摆设!
从今往后,你就给本世子老老实实待在这院子里,守你的活寡!本世子永远都不会碰你!你最好认清自己的身份!”
说完,他再不看林如梦一眼,也懒得理会那些狐朋狗友,带着一身狼狈和冲天怒气,转身,大步流星地冲出了新房。
直奔他心心念念的、安置在偏院的表妹白悠悠那里去了。
新房内,再次陷入尴尬的寂静。
那些公子哥看看脸色平静、仿佛无事发生的林如梦,又看看空荡荡的门口。
觉得这热闹看得实在硌得慌,纷纷干笑着找了借口,灰溜溜地走了。
很快,新婚之夜世子爷被新娘子泼了一脸酒、怒而离去放话让新娘子守活寡的消息,如同长了翅膀,传遍了国公府前后院。
正院,镇国公夫人听到心腹嬷嬷的禀报,气得脸都青了,重重一拍桌子:
“岂有此理!这林家女,果然不识礼数,骄纵妄为!竟敢如此对待夫君!还有峥儿也是,太胡闹了!新婚之夜,像什么样子!”
她既恼怒林如梦的“不识大体”,更气儿子行事荒唐,留下这等话柄。
而镇国公听完,则是勃然大怒,直接摔了手中的茶盏:“逆子!这个混账东西!他眼里还有没有家法,有没有体统!去!把他给我叫来!”
新房这边,却是一片异样的平静。
春桃和秋杏早就吓傻了,直到人都走光,才战战兢兢地上前:“小…小姐,您…您没事吧?”
林如梦缓缓吐出一口浊气,一直挺直的脊背微微放松下来。
她看着镜中那张绝美却陌生的脸,眼中最后一丝属于“林如梦”的惶恐和柔弱。
如同潮水般退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冰冷的、洞悉一切的清明,以及一丝……极淡的嘲讽。
“没事。” 她声音平静,“打水来,我要洗漱。还有,我饿了,看看有什么吃的。”
两个丫鬟愣愣地应了,连忙去准备。
温热的水洗去铅华,换上舒适的寝衣,又就着小菜用了些清淡的粥点。林如梦感觉疲惫的身体恢复了些许力气。
躺在宽大柔软的拔步床上,锦被温软,帐幔低垂。她睁着眼,看着帐顶精致的刺绣。
旁边没有人。
那个带着酒气、满身傲慢与恶意的男人,不在这里。
真好。
一个清晰无比的念头,毫无阻碍地浮现出来。
她搞不懂,“林如梦”为什么会喜欢那样一个自大、凉薄、丝毫不懂得尊重为何物的男人。
在她看来,那不过是一具披着华丽皮囊的、散发着恶臭的空壳。
现在这样,再好不过。
他去做他的摆设夫君,去陪他的白月光。
而她,拥有了“世子妃”这个名分和地位,在这深宅大院里,至少有了立足的资本和一定的自由空间。
至于男人?呵。
她翻了个身,拥着柔软的被子,感受着身下床榻的宽阔舒适,毫无心理负担地,闭上了眼睛。
这一夜,镇国公府许多人辗转反侧,新房里的新娘子,却睡得格外香甜安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