药喝了七八日，风妄胸口那要命的绞痛总算消停了些，虽然那股子阴寒还盘踞在骨头缝里，但至少能让他喘口匀实气，夜里也能囫囵睡上一两个时辰。他不再整日躺着，开始在院子里慢慢踱步，活动僵硬的手脚。灰隼的断臂结了层黑硬的痂，动作利索了不少，大部分时间依旧沉默，像块影子贴在墙角或门边。
诸葛青云忙着捣药、调整方子，眉头就没松开过。刘启秀送来的药材看着齐全，但他清楚，里面有几味药性相冲，用量稍有差池，就不是救人而是催命了。他小心翼翼地平衡着，既要稳住风妄的伤势，又不能让他好得太快，引起外面更深的忌惮。
这日午后，王校尉又来了，依旧是那副公事公办的腔调，送来的却不是简报，而是一封请柬。
“风将军，刘帅明日于帅府设宴，为北边来的几位客人接风。念及将军伤势见好，特命末将来请，望将军拨冗莅临，也好让诸位同僚安安心。”王校尉说着，目光却在风妄依旧没什么血色的脸上打转。
赴宴？风妄心里冷笑。刘启秀这是要把他拉出去溜溜，既向外界展示他“控制”住了自己这个麻烦，也想看看他如今到底还剩几分斤两。
“刘帅美意，风某心领。”风妄语气平淡，“只是我这身子，怕是经不起宴席吵闹，扫了诸位雅兴。”
王校尉似乎料到他会推辞，立刻道：“将军放心，刘帅特意吩咐了，宴设偏厅，清净。将军只需露个面，饮杯水酒即可。”他顿了顿，补充道，“北边来的客人，是黑水河一带的几位寨主，说起来，与将军也算旧识。”
黑水河？风妄眼皮微不可察地跳了一下。那是赵虎当年起家的地方，也是灰隼之前提到，还有十几个老弟兄藏身之处。刘启秀把这消息递过来，是试探，还是警告？
“哦？”风妄面上不动声色，“既是旧识，倒该见见。有劳王校尉回禀刘帅，风某明日定当叨扰。”
王校尉脸上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笑意：“那末将便回去复命了。”他拱手告辞，临走前，又似无意地扫了一眼站在风妄身后，低眉顺目的灰隼。
院门再次关上。
“宴无好宴。”诸葛青云沉声道，“黑水河的寨主……刘启秀此举，怕是项庄舞剑。”
风妄走到那棵老树下，指尖划过粗糙的树皮。“他知道我们和外面还有联系。这是在敲打，也是在下饵。”他回头看向灰隼，“能认出是哪几位寨主吗？”
灰隼摇头：“黑水河大小寨子几十个，说不准。但能来潼山赴宴的，必然已是刘启秀的人，或者……被他拿住了把柄。”
“明天去看看就知道了。”风妄眼神微冷。他需要知道，赵虎留下的最后一点根基，还在不在。
第二天傍晚，风妄换上了一身徐岩送来的、略显宽大的干净衣袍，在灰隼的陪同下，出了那囚禁他多日的小院。诸葛青云以调配药剂为由留了下来。
帅府的偏厅果然不算喧闹，只摆了两三桌。刘启秀坐在主位，见风妄进来，含笑点头示意。他身旁坐着几位生面孔，看衣着气度，像是北边来的豪商。下首几位，则是潼山的将领，徐岩也在其中。
风妄被引到靠近门口的一桌坐下，这一桌多是些地位不高的僚属。他刚落座，就感觉到几道目光落在自己身上，有好奇，有审视，也有毫不掩饰的轻蔑。他垂着眼，只当不知。
酒过三巡，气氛热络了些。刘启秀举杯，说了些共抗姚兵、安抚地方的场面话。那几位“北边客人”也起身敬酒，言辞谦卑，对刘启秀极尽奉承。
风妄默默听着，偶尔端起酒杯沾沾唇。他身体依旧虚弱，酒液入喉，带着辛辣，刺激得他胸口隐隐作痛。但他更在意的是那几位“寨主”的模样，其中两人，他隐约有些印象，当年在黑水集似乎见过，是依附赵虎的小寨头领。如今看来，已是彻底投了刘启秀。
就在这时，坐在风妄斜对面的一个虬髯汉子，似乎多喝了几杯，端着酒杯摇摇晃晃地站起来，冲着风妄这边大声道：“这位……就是大名鼎鼎的风妄风将军？听说你在赤炎山把姚兵和影卫的老巢都端了？厉害啊！来，俺敬你一杯！”
他声音洪亮，引得众人都看了过来。
风妄抬眼，看了那汉子一眼，没说话，也没动。
那汉子见状，脸上挂不住，把酒杯往桌上一顿，语气带上了几分挑衅：“怎么？风将军看不起俺这粗人？还是说……受了点伤，连酒杯都端不起来了？”
席间顿时安静下来，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风妄身上。
刘启秀端着酒杯，面带微笑，似乎没有出面制止的意思。
风妄缓缓放下一直虚握在手中的酒杯，抬起头，目光平静地看向那虬髯汉子。“这位兄台，好重的煞气。”他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到每个人耳中，“不知在哪条道上发财？”
那汉子一愣，随即哼道：“俺是北边黑风寨的！行不更名坐不改姓……”
他话未说完，风妄却打断了他，语气依旧平淡：“黑风寨？三年前，贵寨被姚兵游骑袭扰，死了十七个弟兄，是赵虎带人连夜奔袭，砍了那游骑队正的人头，挂在寨门上三天。可有此事？”
那汉子脸色猛地一变，张了张嘴，没说出话来。
风妄不再看他，目光扫过席间众人，最后落在刘启秀身上，微微颔首：“刘帅，风某身体不适，先行告退。”
说完，他也不等刘启秀回应，在灰隼的搀扶下，起身离席。
身后，是一片诡异的寂静。
走出帅府，夜风一吹，风妄忍不住咳嗽起来。灰隼默默递过水囊。
“认出来了，”灰隼低声道，“刚才那人，不是黑风寨的。是北边‘沙狐’的人，专门干些见不得光的买卖，姚兵、马匪的赃物他们都收。”
风妄灌了口水，压下喉头的腥甜。“刘启秀……这是告诉我，黑水河那边，他清理得很干净。顺便，放条野狗出来试试我的牙口。”
他回头看了一眼灯火通明的帅府。
“灰隼，给外面的弟兄传信，让他们……彻底蛰伏，没有我的亲笔手令，任何人的调动都不准听。”
“是。”
暗流，比想象中更深。刘启秀的网，撒得很大。而他风妄，现在还是网里的鱼。
不过，鱼也有鱼的活法。
他摸了摸胸口，那里，被药物压制的灰黑能量，似乎因为今晚的刺激，又隐隐躁动起来。
牙口还在。就看什么时候，咬断这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