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将头深深埋下,额头几乎贴地,呼吸间呵出的白气在地面凝成雾气。
此刻的自己,定如缩头乌龟般狼狈不堪。
可他别无选择。
“儿臣……儿臣不知他竟因蓝氏未施援手而怀恨在心。
蓝氏长女嫁予大哥为太子正妃,更激得他妒火中烧,心思扭曲至此……是儿臣未曾预料!”
太子朱标闻言瞳孔骤缩,强压怒意沉声道:“他究竟做了什么?”
朱樉齿关发颤,声音断断续续:“洪武七年,十月廿七……那日暴雨倾盆,乌云中似有雷龙翻腾。
他……他竟带着结拜兄弟,暗中潜入东宫!”
轰——
朱元璋与朱标同时僵住。
那一日,正是皇长孙朱雄英降生之时!
对朱元璋而言,这是大明嫡长孙的诞辰;对朱标来说,这是长子降临的重要时刻。
二人怎会忘记?
“他——做了什么?!”
朱标嗓音寒如冰刃。
即便仁厚如他,此刻牵扯至亲,亦如修罗附体。
朱元璋更能理解太子的变化,暴喝道:“逆子!还不速速招来!”
在他们记忆中,当日常氏生产顺利,并无异状。
莫非其中藏着不为人知的隐秘?
秦王朱樉知晓已无退路,额头“砰砰”
叩地,哀声求饶:“父皇开恩!太子哥哥恕罪!儿臣当真……当真事先毫不知情啊!”
可此时的朱元璋与朱标,哪还有心思听他讨饶?
朱元璋怒火中烧,从牙缝里挤出冰冷的话语:休要胡言!说重点,把实情一五一十告诉朕!
森寒的语气令人颤栗。
秦王朱樉被吓得浑身发抖。
蓝天并未亲自前来,是他的结义兄弟找上门来。
他们说离开东宫时遭遇了一群黑衣人,双方不知因何发生冲突......
那群黑衣人手持大内侍卫的兵器!
此言一出,朱元璋与朱标虽仍不明白蓝天等人前往东宫的目的,
却惊觉此事竟还牵扯到另一批人?
宫中侍卫?!
秦王朱樉急中生智,赶忙说出对自己有利的线索:儿臣记得蓝天的兄弟提到,其中一名黑衣人的面巾被打落,竟是个和尚。
朱元璋父子同时色变。
当日东宫究竟发生了什么?
为何当值侍卫毫无察觉?
当日的侍卫统领是谁?
必须彻查此事。
继续!见朱樉语焉不详,父子二人同时厉喝。
此刻二人眼中俱是慑人威严,
朱标的沉着让朱元璋无暇欣慰,
显然东宫当日定有惊天变故。
蓝天的兄弟......将一个婴儿托付给我,声称是从东宫带出来的......
此言犹如晴天霹雳,
震得朱元璋父子脑海一片空白。
东宫的婴儿?
常氏所出?
还是......
是朱雄英?双胞胎之一?
亦或是旁人?
那孩子现在何处?!
朱元璋暴喝出声,朱樉吓得连连叩首,额头渗出鲜血却只能战栗回应:他们将婴儿交给我就离开了......直到满月宴时,我在太子殿下的宫殿看见侄儿的襁褓,才发现两块绸缎质地相同,这才明白那必是......必是太子妃的孩子......
朱元璋浑身颤抖,
猛地揪住朱樉衣襟将他提起:那个孩子现在在哪?!
秦王朱樉心中恐惧万分,但在朱元璋近乎癫狂的状态下,他不敢不说实话。
“那个孩子……养到了八岁。
我本想……不,是我的军师提议,将来或许可以拿他与朱雄英相争。
不管争兄长之位,还是辨明真假,总能斗个两败俱伤,到时我便有机会……”
机会?是什么机会!
朱元璋不需秦王朱樉说完便已明白。
他一掌狠狠掴在朱樉脸上,力道之大,直接打落三颗牙齿,鲜血喷涌而出。
朱樉被这一掌掀翻,在地上滑出数米,脸颊 ** 辣地疼。
“就你……也配觊觎天下?你这般德行,如何担得起重任?朕再说一次,这江山是标儿的,谁也别想染指!”
朱元璋怒不可遏,声音震耳欲聋。
秦王朱樉痛得眼前发黑,忽然一只手掌搭上他的肩膀。
他抬眼望去,见是太子朱标,心头一暖,以为兄长终究心软。
“太子哥,我——”
话音未落,朱标竟一拳砸在他脸上。
朱元璋都愣住了,从未见过这样的太子。
秦王朱樉口鼻流血,勉强抬头,却发现朱标面容冰冷,与往日的温和判若两人。
那双眼中的杀意几乎要溢出来,令他不寒而栗。
朱标咬牙低声道:“我只问一句——那孩子现在在哪?”
死亡的恐惧攫住秦王朱樉的心脏。
他颤抖着回答:“雄英八岁那年……我怕人发现他和雄英长得太像,本想送他去封地。
可邓氏误以为是我的私生子……便、便将他卖给了扶桑人。”
轰然一声,朱标如遭雷击,双目赤红。
他一把揪住朱樉的衣襟,宛如恶鬼般怒吼:“他是我的儿子,对不对?”
“我不知道!”
朱樉惊恐万分。
“他一定是!他是我儿子,也是你的侄儿!你怎能如此狠毒?!”
朱标怒极,一拳接着一拳砸向朱樉,每一拳都伴随着飞溅的鲜血。
谁能想到,向来仁厚的太子,竟会变得如此暴戾?
众人眼中,太子的生命里本不该出现这般狰狞的神情。
标儿……朱元璋嗓音沙哑地唤道,此刻的洪武大帝仿佛只是个普普通通的衰老父亲。
面对如此局面,他能奈何?
马皇后临终时的叮咛犹在耳畔,他应允过绝不骨肉相残。
可眼下这般情形,秀英可曾预料?他当真能开口阻拦长子?若阻拦了,又如何对得起标儿?
杀尽江南百万兵,腰间宝剑血犹腥!当年沙场征战时,也不曾这般心力交瘁。
父亲的呼唤让癫狂的朱标稍稍清醒。
他明白父皇不愿见此情景,渴望见到的是兄弟和睦;九泉之下的母后也必定不忍。
但这满腔愤懑该向何处宣泄?
往昔总觉得父皇杀戮过重,此刻却忽然体会到了那份心境。
朱标牙关紧咬,终究只是冷哼一声,将秦王朱樉重重摔在地上。
头颅撞击地面发出闷响,鲜血漫溢,却留了他性命。
朱标起身背对众人,沉默不语。
那个孩子究竟身在何方?当年常氏所生到底是单胎还是双子?可有人能解此困惑?
想到骨肉或许早已殁于扶桑,朱标只觉心如刀绞。
他这太子究竟有何用?连妻儿都护不住,将来如何守护这万里河山?
见朱标停手,朱元璋既欣慰继承人选得宜,又涌起深深愧疚。
而念及另一个孙儿——或许才是真正的皇孙——的遭遇,怒火再度窜起。
来人!皇帝厉声喝道:削去此人爵位,永囚大牢!今生今世......朕再不想见他!
听闻要将自己废为庶民终身监禁,而非以亲王身份软禁府中,朱樉浑身战栗,哭嚎道:父皇......不,爹爹......当年儿臣只是一时糊涂啊爹爹......
哭求已是徒劳,他终被拖了下去。
朱元璋长叹,自觉这般处置,也算对得起贤妻在天之灵了。
朱元璋再次转身,面对别人时他总是果断利落,可此刻面对朱标……
他一时语塞,
原谅爹吧,
让你娘在黄泉之下安心,
至于那个孩子的事,爹会想办法。
正欲开口——
“父皇,你是 ** 。”
朱标背对着他,语气冷淡,
往日的他何曾如此?
但朱元璋不怪他失礼,只听朱标道:“ ** ,不必向自己的儿子认错!这是御书房,该谈的是天下大事!”
苦了你了。
朱元璋微微点头。
朱标抹去泪水,从未想过自己会这般脆弱。
父子之情、母子之念、夫妻之思纠缠着他,想解脱却难如登天。
他继续说道:“父皇,还是说说贾瑛之事如何处置吧!”
冠军侯贾瑛,胆大妄为,目无君上……
可朱元璋知道太子看重他,也知他杀的是次妃邓氏。
此刻,他竟觉得杀得好!那该死的邓氏,竟将他的另一个孙儿卖到扶桑?
不知那是真的朱雄英,还是别的血脉,
朱元璋心绪纷乱。
但若以 ** 思量,他深吸一口气,沉声道:“标儿,咱是大明之君,不能以百姓之心度之。
这贾瑛……这贾瑛……”
他沉吟片刻,道:“咱竟有些看不透他。”
“看不透?”
朱标本以为父皇会因对秦王朱樉的愧疚而宽恕贾瑛,不料听到这般回答。
他双目微睁,不解其意。
“不错。”
朱元璋迅速收敛情绪。
身为 ** ,必须如此——一只眼为人生落泪,另一只眼却要冷酷无情,不偏不倚。
他神色凝重:“贾瑛的外公是蓝玉。
当然,咱知你器重他,他是他,他外公是他外公,咱不混为一谈。
但此子……此子让咱觉得像霍光!”
“霍光?”
朱标愕然,怎会作此联想?
伊尹、霍光,本是名臣。
可若偏了一步,便是司马懿。
想到此处,朱标急道:“父皇,何出此言?”
“所以咱得请一人来,看看贾瑛日后究竟会成为何等人物,也请那人寻出那孩子的下落!”
那人?
朱标一时愣住:父皇说的是哪位?
朱元璋沉默片刻后开口道:标儿,你应当知晓,咱年轻时曾短暂出家为僧。
这件往事如今鲜有人敢在皇帝面前提起。
见父皇主动提及,朱标连忙点头。
说来也巧,那座寺庙偏叫皇觉寺。
朱元璋目光深邃,那时虽剃度却未受戒,只因香火竟无法在我头上留下印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