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门的血腥气还没散干净，另一场不见刀光剑影的风暴，已经席卷了整个京城。
“动作快！都给咱家利索点！”
小禄子揣着手，站在原先恒通钱庄气派的门楼下，尖着嗓子指挥。他那张平日总是笑嘻嘻的脸上，此刻冷得像冰。
他身后，一队队西厂缇骑直接冲进被查封的宅邸店铺，他们目标明确，不是金银细软，而是一箱箱的账本地契。
钱庄门外，则是一群手拿算盘和账册的专人，由皇家银行会计清查司的司总傅青主带队。
一名西厂百户把一叠刚从暗格里搜出的账本交给傅青主，咧嘴笑道：“傅司总，还是你们读书人手段高明。我们只会把人拖进诏狱，撬开他的嘴。你们用算盘珠子就能把人家的底抄个干净。”
傅青主扶了扶鼻梁上的水晶眼镜，这是太子殿下亲手设计的稀罕物。他闻言只是笑了笑，打开账本，手指飞快的在上面划过，嘴里念叨着：
“钱庸名下，良田一千二百顷，商铺三十七间，其伪造的恒通钱庄，账面流动银三十二万两，实收客户存银高达一百七十万两……通过子母账转移到南直隶秘密账户的银两约六十万……”
他的语速飞快，旁边几个皇家银行的会计一边飞速拨动算盘，一边在专门的表格上登记。
“我的妈呀！”那百户听得一愣一愣的，“这一家就吞了这么多？那十五家加起来……”
傅青主推了推眼镜，报出一个让那杀人如麻的百户都为之震惊的数字：“十五家逆产，初步核算，折银，约一千三百万两。”
“嘶——”
“这还不算他们藏在海外，以及通过姻亲关系转移出去的部分。”傅青主合上账本，眼中闪过一丝崇拜，“殿下这招釜底抽薪，简直是神来之笔！这不叫抄家，这是兵不血刃的接管。咱们一文钱没花，就把京城七成的钱庄生意，全拿到了手里！”
那百户听得云里雾里，什么接管不接管的他听不懂，但他听懂了“一千三百万两”！
他娘的，户部一年的税收才多少？
太子爷这哪是抄家，这分明是直接印钱，不，比印钱还快！
西厂的刀在前开路，银行的笔在后清算，只用了三天，所有逆产的清点、估值、接收就全部完成。
那些过去不可一世的钱庄，一夜之间，全都换上了“大明皇家银行”的牌匾。
……
京城，崇文门大街。
“王掌柜，您就高抬贵手，再宽限几日吧！不是小的不想还，实在是……前几天那场风波，小店的本钱全都赔进去了啊！”
绸缎商人张德海，正对着京城最大的高利贷“利通源”的王掌柜，点头哈腰，满脸都是哀求。
王掌柜翘着二郎腿，剔着牙，慢悠悠的说：“张德海，不是我不给你面子。你当初借我们东家五百两，白纸黑字写着，利滚利，现在没有一千二百两，你走不出这个门！”
“一千二百两？！”张德海脸都白了，“您……您这不是要我的命吗！”
“要你的命？哼，”王掌柜冷笑一声，“你要是还不上，你那婆娘和闺女，就去教坊司伺候人吧！自己掂量！”
张德海浑身一颤，双腿发软，差点就要跪下。
就在这时，街对面传来一阵喧天的锣鼓声。
“开业大吉！开业大吉啊！”
张德海抬头望去，只见原来恒通钱庄的位置，此刻挂上了崭新的牌匾——大明皇家银行。
门口，一群穿着青衣的伙计正热情的向过往商户散发传单。
“各位东家掌柜！走过路过不要错过！”一个伙计声音洪亮，“我大明皇家银行，乃太子爷亲设，为国为民！今日起，特开设惠商贷业务！无需任何抵押，凭商铺一年税契，即可申请贷款！一分利！只要一分利！”
“啥？一分利？”
“不要抵押？”
“天底下还有这等好事？”
街上的商户们全都围了过去，一个个将信将疑。
张德海像是抓住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也顾不上一旁的王掌柜，连滚带爬的冲了过去。
他挤进人群，颤巍巍的走进那焕然一新的银行大堂。
这里没有高高的柜台，更没有伙计的白眼。一排排整洁的桌椅旁，都有笑脸相迎的职员。
“这位客官，您好，请问有什么可以帮您？”一名年轻的职员主动迎了上来。
“我……我……”张德海紧张的搓着手，“我听说……这里能贷款？”
“当然可以。”那职员笑着将他引到一张梨花木桌前坐下，还给他倒了杯热茶。
“客官请看，这是我们惠商贷的章程。您是做什么生意的？每年的税额大概是多少？”
张德海有些发懵，他做了一辈子生意，还是头一次被人这么客气的对待。他结结巴巴的说明了自己的情况。
那职员听完，拿起算盘噼里啪啦一算，很快便说道：“按照您的绸缎铺规模和往年缴税记录，您最高可以从我们银行贷出八百两白银，年利一分。分三年还清，每个月只需要还本金加利息……这么点。”
职员用笔在纸上算出了一个数字。
张德海看着那个数字，惊得目瞪口呆。
这……这利息比存钱的利息高不了多少啊！这哪是借钱，这简直是送钱！
“真……真的？”他不敢相信。
“皇家银行，陛下与太子爷的信誉担保，岂能有假？”职员笑道，“您若是同意，现在便可签契，半个时辰之内，八百两现银，分文不少，送到您府上。”
张德海再也忍不住了。
他一个四十多岁的汉子，当着满堂的人，“哇”的一声哭了出来，一边哭一边朝着皇宫的方向拼命磕头。
“太子爷！您是活菩萨！您是救苦救难的活菩萨啊！”
半个时辰后。
“利通源”的大门被一脚踹开。
张德海带着两名皇家银行的法务人员，将一袋沉甸甸的银子扔在王掌柜面前。
“五百两本金，按朝廷法定的二分利，这是五百二十两！拿好！”
王掌柜看着那袋银子，又看看张德海身后那两个目光不善的青年，傻眼了。
“张德海你……你哪来的钱？你敢不认账？”
“认账？老子现在是皇家银行的贵客！”张德海只觉得这辈子都没这么扬眉吐气过，“王屠夫，我告诉你，太子爷说了，民间借贷，利息胆敢超过三分的，按巧取豪夺论处，轻则流放，重则杀头！你要是不服，尽管去顺天府告我！”
说完，他理了理衣袍，昂首挺胸的走了出去。
留下王掌柜瘫坐在椅子上，脸色惨白。
他知道，天变了。
京城的商圈，在短短几天内，天翻地覆。有了皇家银行，那些靠着高利贷吸血的钱庄，根本没有活路。无数像张德海这样的中小商户，都涌向了皇家银行。
……
深夜，东宫，丽正殿。
朱见济刚脱下朝服，户部尚书金濂就几乎是跑着冲了进来，一张老脸因为激动涨得通红。
他将手里的账册“啪”的一声拍在朱见济面前，声音都在发颤。
“殿下请看！这才十天！皇家银行就收了一千四百多万两的逆产！给商户们放了三十万两的惠商贷！现在城里的大小商户都抢着来预缴明年的税，户部一天就收了五十万两税银啊！”
“最重要的是这个！”金濂翻到最后一页，指着上面一个惊人的数字，“殿下！按照傅青主的估算，光是整合这些钱庄、商铺，我皇家银行在未来一年，可为国库带来至少……八百万两的纯利！”
“八百万两！殿下！”金濂的声音都变调了，“这相当于咱们大明四年的总收入啊！”
这位为大明财政操碎了心的老臣，看着朱见济，眼神都在发光。
什么圣人经典，什么祖宗之法，在这一刻，在这串冰冷又滚烫的数字面前，都显得那么无力。
朱见济拿起那份堪称奇迹的报表，只是平静的看了看，脸上并没有太多惊讶。
他将报表放到一旁，语气平淡的说：“金尚书，这不叫发财。这只是把那些国贼蛀虫吞下去的民脂民膏，重新收回来罢了。”
“帝国的钱，就该像活水一样流动起来。到了商人手里，变成货物；到了百姓手里，变成衣食；到了国库，变成保家卫国的刀枪。而不是在那些士绅的地窖里发霉。”
朱见济走到巨大的地图前，手指在上面画出一条线。
“用这笔钱，五年内，我要修一条从京师直通大同的水泥路。有了它，边防军备的运送时间，能缩短七成！”
他转过身，看着金濂。
“其次，扩建格物院，每年的经费翻十倍！我要能打到三百步外的火炮，我要日行千里的铁甲船！”
“最后，”朱见济的声音不大，却掷地有声，“成立京师大学堂，废八股，开商科、律科、医科、格物科！为大明，培养出未来一百年，乃至三百年都用不完的人才！”
金濂听得浑身发抖，他仿佛已经看到了一个全新的、强盛无比的大明。
而开启这一切的钥匙，就是眼前这位年仅九岁的少年太子。
金濂再也抑制不住内心的激动，直接，对着朱见济的背影，五体投地。
“殿下圣明！老臣……老臣能追随殿下，死而无憾！”
朱见济没有回头，他的目光穿过窗棂，望向南宫的方向，那里，还囚禁着他名义上的伯父，和一个旧时代的最后象征。
他喃喃自语，声音很轻，却带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决绝。
“外面的老鼠清扫干净了，也是时候……该把宫里这最后的尘埃，也掸一掸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