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坛岛。
郑氏的议事大厅。
一个时辰前，这里还是人间天堂。
郑芝虎和东洋倭人抱着酒坛子吹牛，嚷嚷着要用太子的船来煮酒。
现在。
这里是地狱。
房顶炸开一个大洞，神机开花弹留下的。
名贵的紫檀木桌子断成好几截，碎肉烂菜混着血，那股子酸臭味儿直冲脑门。
大厅正中，一张没被砸烂的太师椅。
朱见济就坐在那。
面前的茶几，一杯刚沏好的武夷大红袍，热气还在冒。
他做到了。
一个时辰。
郑芝虎的地盘。
今天的第一杯茶。
“殿下，茶还热着，您的陆战营，可比末将想的快多了。”
郭勇满身是血，铠甲缝里还挂着半截不知是谁的肠子，咧着大嘴傻笑。
他刚点完人头，一头的热汗都来不及擦。
“干掉两千七百多个，里头有三百五十四个是真倭。带头的郑芝虎和他那个东洋老爹田中雄介，都让弟兄们堵在耗子洞里，活的。”
他一脚把两个捆成粽子的人踹到朱见济脚下。
正是刚才还牛气冲天的郑芝虎和田中雄介。
郑芝虎整个人都软了，脸跟死人一样白，眼珠子瞪着，不明白自己这铁打的岛怎么一下就没了。
田中雄介倒还挺着，一双三角眼死死盯在朱见济身上，恨意里全是搞不懂的疑惑。
“不错。”
朱见济吹了口茶沫，眼皮都没抬一下。
“带下去，关进无畏号最底下的水牢，先别弄死，这俩人，是孤给父皇的大礼。”
“得嘞。”
郭勇兴奋的搓着手。
“对了殿下，还有这个，从那倭寇头子身上摸出来的，有德川家的标记，您过目。”
他献宝似的递上一把花里胡哨的太刀。
朱见济没接，就扫了一眼。
“一把刀，孤的昆吾比它强百倍。小禄子那边呢，有什么好东西。”
他话音刚落，小禄子就跟个鬼影一样，悄无声息的出现在他身后。
“殿下，您真是神了。”
小禄子的声音尖细，透着一股子藏不住的巴结。
“奴婢带人抄了郑芝虎的密库，金银珠宝古玩字画堆成山，最要紧的，是奴婢找到了这个。”
他一挥手，两个西厂校尉抬着一口沉甸甸的铁箱子进来。
箱子撬开。
里面不是金子，是一卷卷用油布包好的航海图，还有十几本厚厚的航海日志。
“这郑芝虎的祖宗，当年是三保太监船队里的一个船长，后来混的不行，才下海当了贼。”
小禄子拿起一卷发黄的地图，小心的在朱见济面前展开。
“这些，全是当年宝船舰队下西洋的绝密海图，比咱们现在用的，细致一百倍。”
“哦。”
朱见济的眼睛亮了。
他接过古图，入手是岁月的份量。
地图上朱砂标的航线，弯弯曲曲，跨过大洋，指向遥远的地方。
他们这次南下摸索出的好多航道，图上已经标得明明白白。
哪有暗礁，哪有洋流，清清楚楚。
朱见济竟然在一处标着西沙石塘的海域旁，看见几行蚂蚁大的小字。
景泰二年，海寇汪直部于此触礁，得宋时沉舟，内有海道针经残本。
他脑子里有根弦猛的一蹦。
他看向小禄子。
“郑芝虎从汪直手上抢来的。”
“殿下圣明。”
小禄子这马屁拍的恰到好处。
“这箱子里，不光有三保太监的图，还有几十本零散的古书，都是航海的。最怪的，是这一本。”
他从箱底捧出一本鲨鱼皮包的书，皮上没字。
书页很旧，保存的却很好。
里面画着怪异的符号和图画，记录着一种古老的航海定位法。
朱见济翻开几页，瞳孔狠狠一缩。
这是。。。
他看懂了。
一块打了孔的木板，几根打了结的绳子，对着北极星和天上的日月星辰比划角度，就能算出船在哪。
“牵星术。”
“没错，就是传说里失传的牵星术。”
沈炼也凑了过来，只看一眼，嘴巴就合不上了。
“臣只在古书里见过几句记载，听说这法子源自大宋水师，比罗盘针路准上十倍不止。可蒙元禁海后，就没人会了。想不到。。。想不到藏在这种海寇手里。”
朱见济摆了摆手，打断了他。
他的目光死死钉在那本古书上。
胸口像是擂起了大鼓。
六分仪。
这牵星术的道理，跟他从后世带来的六分仪，内核竟然是相通的。
一个用木板绳结，一个用镜片刻度，可背后的几何算法，是同一个东西。
他一直以为自己带来的是神仙手段。
现在才懂。
他的祖宗，几百年前就摸到了同样的高度。
只是这些智慧，被藏了起来，被战火埋了，差点就断了。
一股说不出的骄傲和急迫，同时冲上他的头顶。
“格物院的人呢。”
朱见济的声音带了点抖。
“回殿下，李泰院长的几个高徒在船上等着。”
“马上，把他们全叫来。”
朱见济脸膛发热，像挖到了一座金山。
“把这些古图，这本海道针经，还有这个牵星术，全都给我带回去，让李泰他们，给我通宵的研究。”
“用我的六分仪，对上这个牵星术，用现代的数算去验证，去优化这些古海图。孤要在一个月内，搞出一套全新的，只属于我大明的，天下第一的航海术。”
“我大明的舰队，不光要在炮火上压死这些蛮子，更要在星辰大海的路上，把他们甩的看不见影子。”
这几句话，让在场的人血都热了。
郭勇和沈炼他们，可能听不懂六分仪，也搞不清数算是什么。
但他们能听懂太子话里的那股劲儿。
那是准备重新去拥抱海洋的呐喊。
朱见济在原地走了两步，心里的那个计划越来越清楚。
“沈先生。”
“臣在。”
“你亲自写，用孤的名义，再发一期大明日报号外，告诉所有人。”
朱见济眼里全是光，那股子把一切都捏在手里的气势又回来了。
“就说，国贼郑芝虎，勾结东洋萨摩藩，企图分裂国土，证据确凿，以被我靖海军团就地正法。缴获他跟倭寇来往的国书，不日押解京师，呈给君父。”
“福建靖难，功成。”
他看着沈炼，嘴角挑了一下。
“从今天起，我大明东南，再没内乱，只有开疆拓土。”
他扫视众人，每个被他看到的人，都把胸膛挺的笔直。
“郑芝虎的宝库，让孤懂了一件事。我中华的智慧，曾经亮的灼人眼。我们不是不行，我们只是忘了，忘了我们曾经有多强。”
他走到那幅巨大的郑和航海图前，修长的手指划过那条通往满剌加，通往遥远西方的航线。
手指重重的点在航线的中点。
那个叫马六甲的咽喉。
“传我将令。”
“靖海舰队，在海坛岛休整三日，补充给养。所有福建靖难一战的有功将士，按功劳大小，升官，赏钱，赏田。”
“三日之后，大军开拔，舰队起航。”
“把这面朱字大纛，把我们全新的航海术，把让郑芝虎跪下磕头的开花弹，带到那里去。”
他的声音，在烂糟糟的大厅里回响，带着砸碎一切的坚决。
“下一站。”
“满剌加。”
朱见济正准备把大明的龙旗插向更远的地方。
他没注意到。
舰队里，几个从北方来的兵，开始发低烧，咳嗽。
南洋湿热的空气里，一场看不见的瘟疫，正在悄悄的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