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奉天殿里,时间凝固了。

王文和何文渊那伙人,之前憋了一肚子的经义道理,此刻全卡在喉咙里。

吐不出。

也咽不下。

一个个张着嘴,脸色灰败,像是被人抽了脊梁骨,整个人都垮了。

他们所谓的祖制不可违。

他们所谓的开海必酿大祸。

在一封佛郎机国书,几样西洋奇物,一杆犀利火枪面前,都显得那么苍白,那么可笑。。。

愚蠢到了极点。

世界,不会因为你装聋作哑,就不存在。

它已经站在了你的门口。

带着彬彬有礼的微笑,也带着一把藏在身后的利刃。

朱见济把火绳枪重重的拍在御案上。

砰。

一声闷响,如同丧钟,敲碎了他们心中最后一点负隅顽抗的念想。

“孤,只问诸位一句。”

朱见济的声音陡然锋利,在大殿里回荡,砸的地面作响。

“这门,我们是开,还是不开?”

无人应答。

奉天殿里,死寂一片。

这不再是一个选择题。

这是一道送命题。

反对,就是与天下大势为敌,是闭目塞听的蠢货。

赞成,则是亲手埋葬自己信了一辈子的道统。

无论是哪个答案,都足以让他们被钉在历史的耻辱柱上。

“退朝!”

随着内侍监太监那一声拖的老长的尖利唱喏,这场几乎颠覆了所有人认知的朝会,终于落幕。

百官如蒙大赦,却又丢了魂,一个个脚步虚浮的朝殿外挪去。

没有人再敢多看一眼御座旁那个平静的少年。

经此一役,他们才真正懂了。

这位监国太子殿下,早已不是他们可以揣度,更不是他们可以撼动的存在。

。。。

半个时辰后,内阁值房。

朝会上的惊涛骇浪,在这里延续成了暗流。

于谦一改朝堂上的稳重,以兵部尚书兼领内阁大学士的身份,强行召集所有阁臣。

连午门都没让他们出。

王文黑着脸,一言不发的坐在首辅的位置上。

何文渊等几个“护法同盟”的骨干,则像是斗败的公鸡,蔫头耷脑的坐在一旁,连茶水都不敢碰。

“诸位。”

于谦的视线扫过每一个人的脸,声音不带半点温度。

“方才在奉天殿,佛郎机人的国书和礼物,想必大家都看见了,那火枪的威力,李泰大学士也说的明明白白。”

他顿了顿,语气森然。

“天下大势,浩浩荡荡,顺之者昌,逆之者亡,如今,海外番邦已兵临城下,尔等还要抱着祖宗牌位,假装天下太平吗?”

“开海通商,已非我等愿与不愿,而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

这番话,斩钉截铁,没给任何人留下反驳的余地。

王文的脸上一阵青一阵白,嘴唇哆嗦了半天,才从牙缝里挤出一句话。

“于少保!你这是要置我等于何地?即便要开,此事也需从长计议。。。”

“从长计议?”

于谦冷笑一声,打断了他。

“计议到瓦剌的铁蹄再次踏破居庸关?还是计议到佛郎机人的炮舰开到天津卫?”

不等王文反驳,于谦便抛出了他真正的杀手锏。

“陛下与殿下的意思,老夫已经明了,今日之事,断无转圜余地。”

“不过,老夫念及诸位同僚对国本的担忧,也并非全无道理,殿下仁德,也允诺此事不可一蹴而就。”

他从袖中取出一份早已拟好的纲要,扔在桌案中央。

“所以,老夫连夜思忖,草拟了这份‘广州试点’之策,以作折中,不知王阁老与诸位,意下如何?”

广州试点!

王文等人精神一振,连忙抢过那份纲要,像是溺水的人抓住了最后一根稻草。

可当他们看清上面的内容后,那刚刚燃起的希望,又被一盆冷水浇的半死不活。

于谦的方案,正是朱见济昨夜授意的“两全之策”。

暂不废除全国海禁,仅在广州府重开市舶司,允许番商入港通商,以观后效。

这是一个让步。

但也是一柄插进心窝的刀。

一道永远关不上的门。

王文等人清楚,他们没有任何资格说不了。

“既然。。。既然于少保与太子殿下都已计议妥当,我等自当遵从。”

王文的声音沙哑,透着无力。

但他终究是官场老油条,知道此刻必须为自己,为整个保守派,争取最后的体面和利益。

他话锋一转,语气苛刻起来。

“但!此事关乎国体,细节之上,半点马虎不得!我等以为,凡入港之番商,必须严加盘查!其船只,只能停泊于港口之外指定水域,不得擅入内河!”

吏部尚书何文渊立刻跟上,补充道。

“番商上岸,其居所与货仓,必须严格限制于城外一隅,不得与民混居!设立‘牙行’,由官府指派专人与之交易,严禁其私下接触我朝商民,以防奸宄!”

礼部尚书张溥更是吹毛求疵。

“番商在华期间,一切行动必须记录在案!不得私自传教,不得学习我中华经义,不得。。。”

他们一口气提了十几条苛刻的限制,几乎是想把那些前来贸易的番商,当成囚犯一样关在笼子里。

用心歹毒。

就是希望用这些繁琐的规矩,让番商们知难而退,最终让这“试点”无疾而终。

这番表演,让一旁的沈炼气的胸膛起伏,几次想开口驳斥。

可让他没想到的是,一直旁听的太子殿下朱见济,竟然从屏风后走了出来,脸上带着和煦的笑。

“诸位阁老所言,皆是谋国之言,思虑周全,孤深感佩服。”

少年监国亲手为王文续上茶,态度谦恭的让人心头发毛。

“防微杜渐,正该如此,孤看,诸位阁老提的条款,都甚好,沈炼,你记下来,回头起草《番商管理条例》时,务必将这些金玉良言,一字不差的加进去。”

“殿下!”

沈炼愕然,他想不通太子为何会全盘接受这些刁难。

朱见济却只是对他摆了摆手,视线扫过王文等人错愕的脸,笑的意味深长。

他不在乎过程。

他要的,只是那个结果。

开海!

只要门能开一道缝,哪怕只有一丝,他就有信心,将这道缝隙,撕开成万丈通途!

至此,这场惊心动魄的朝堂博弈,终于以一种诡异的妥协,画上了句点。

当天下午,奉天殿。

景泰帝朱祁钰带病临朝,正式颁布了那份将改变大明国运的诏书。

诏曰。

“顺天应时,革故鼎新,兹为通商惠工,富国强兵之计,特于广东广州府重设市舶司,准各国番舶,循旧例入港,贸易往来,依律抽分,以裕国课。。。”

“兹任命广州知府陈循,兼任市舶司提举,总揽其事。”

“着内阁学士沈炼,会同六部,即刻拟定《番商管理条例》,呈报御览。”

。。。

诏书不长。

字字千钧。

它像一颗投入湖心的巨石,在整个京城,乃至整个大明,掀起了滔天巨浪。

一个崭新的时代,在所有人的惊愕,狂喜,恐惧与不甘中,破门而入。

当晚,东宫毓庆宫,书房。

满城喧嚣,这里却静的落针可闻。

于谦处理完兵部所有公务,连夜赶来东宫,见到的却不是一个因胜利而欣喜的储君。

朱见济独自一人,站在那架巨大的沙盘前。

沙盘上,灯火通明,将大明东南的海岸线照的雪亮。

一条用朱砂描绘出的航线,从倭国琉球而来,经由福建月港广东南澳,最终蜿蜒着消失在南洋的迷雾之中,触目惊心。

“殿下,广州试点诏书已下,王文等人虽心有不甘,却也再无力回天,此乃不世之奇功,老臣特来为殿下道贺。”

于谦躬身行礼,苍老的声音里,带着发自内心的喜悦和敬佩。

朱见济没有回头。

他只是用手中细长的银针,轻轻敲了敲沙盘上那条血红的航线,声音平静的没有一丝波澜。

“于少保,你觉得,这是胜利吗?”

于谦一愣。

“我等打破了祖制,获得了开海的法理,下一步,只要广州试点成功,便可将经验推行全国,届时。。。”

“不。”

朱见济打断了他。

他缓缓转身,那双在烛火下异常明亮的眼睛,死死盯着于谦。

“于少保,你看到的,是朝堂上的博弈,而孤看到的,是即将到来的战争。”

他指向那巨大的沙盘。

“朝堂上的争论,于孤而言,不过是小孩子拌嘴,赢了,没什么可高兴的。”

他的声音陡然转冷,带着一股让人不寒而栗的肃杀。

“我们今天所做的,不过是在自家南墙上,凿开了一扇小小的窗户,想透透气。”

“可于少保,你看见了吗?”

他的银针,在那片盘踞着无数走私集团据点的区域,重重的画了一个圈。

“我们家的大梁,快被这些看不见的蛀虫,啃空了。”

“他们盘踞在此上百年,官匪勾结,内外一体,早已形成一个水泼不进针插不入的地下王国!我们所谓的‘开海试点’,在他们眼里,不过是官府想从他们嘴里抢食吃!”

“你以为,一道圣旨,就能让他们乖乖交出每年数千万两的利润?让他们放弃这富可敌国的黄金航路?”

于谦脸上的喜悦,瞬间凝固。

一股寒意,从他的脚底,直冲天灵盖。

朱见济看着他,笑了。

那笑意,没有半点温度。

“他们不会怕。”

“对付他们,靠的不是圣旨,也不是道理。”

他的视线落在沙盘角落,那艘雕刻精美的“无畏号”模型上。

“靠的,是这个。”

“于少保,别高兴的太早了。”

“真正的战争,还没开始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