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奉天殿的钟声散了。

官员们潮水般退去。

汉白玉的广场上,很快空了。

只有一股子冷气,在丹陛和宫墙之间打着旋。

首辅王文的官轿,摇摇晃晃回了府。

他把自己关进书房,一口茶没喝,一句话没说。

书房里很暗。

他没让下人点灯。

窗外最后一点天光,把他的影子拖的老长,扭曲的像个鬼。

白天朝堂上的一幕幕,在他脑子里一遍遍的过。

那个会自己转的怪球。

那些能照出人魂的镜子。

还有少年监国那句“利通万国,宣威四海”。

每个画面,都像一根烧红的针,扎的他五脏六腑都疼。

“疯了。。。真是疯了。。。”

王文枯坐半晌,嘴里吐出这几个字,嗓子哑的厉害。

“以商立国,这不是改制,这是刨我大明的根,是挖我儒家道统的祖坟!”

他一巴掌拍在桌上。

上好的紫檀木桌嗡嗡的响。

桌上的笔墨纸砚都跳了起来,一支狼毫笔滚到地上,墨汁溅开,像一摊干血。

王文不在乎。

他站起来,在书房里烦躁的走来走去,宽大的首辅官袍在身后拖着,像一抹甩不掉的阴影。

他不是为自己。

他今年六十有三,官至内阁首辅,一人之下万人之上,还有什么可求的?

他怕。

他是为这个国家,为这个他读了一辈子圣贤书,信了一辈子治国大道的天下怕。

“重商轻农,宋亡的教训就在眼前。那小太子难道一点不知?他哪是改革,分明就是胡闹!”

王文停下脚,眼神里是恐惧和绝望。

“格物,算学之徒可入仕为官,商贾之流可富甲一方。。。那我们这些读了一辈子书的读书人,算什么?我儒家传承千年的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难道都要被这些奇技淫巧,这些铜臭阿堵物,踩在脚底下?”

一股寒气从脚底板直冲头顶。

他看到了一个可怕的未来。

一个没有圣贤之言,只有利益交换的未来。

一个匠人,商人和太子平起平坐,而他们这些士大夫却成了废物的未来。

“不行!绝不能让他这么干!”

王文眼中闪过疯狂。

白天在朝堂上,辩经是辩不赢了。

那个小太子,心思诡异,嘴皮子利索,手里还攥着军权这把刀。

硬碰硬,是找死。

既然明着来不行,那就来暗的。

“太子年幼,终究不知道这朝堂的水,到底有多深。。。”

王文脸上露出冷笑。

“他以为有兵权就能为所欲为?可笑。这天下,终究是我等文官的天下。没了我们,他一个政令都出不了紫禁城!”

他下了决心。

他要用这个帝国的制度本身,绊住这个发疯的少年天子。

“来人!备轿!”

王文对着门外嘶吼。

“老爷,天都黑透了,您这是要去哪儿?”

老管家闻声进来,满脸担忧。

王文的眼神阴冷的吓人。

“去吏部尚书,何大人府上。”

。。。

子时。

夜色深沉。

一顶不起眼的青呢小轿,在寂静的京城小巷里穿行,最后停在吏部尚书何文渊的府邸后门。

何文渊在密室见了王文。

所有下人都被屏退了,密室里只点了一豆烛火,两人的脸在烛光下忽明忽暗。

“王阁老,深夜到访,所为何事?”

何文渊问。

他知道,绝不是小事。

王文呷了口冷茶,直接说。

“文渊兄,你今天也看到了,那小太子已经疯了。”

何文渊没说话,只是点了点头。

“开海的事,于少保用三思二字暂时压下,可你我都清楚,这只是缓兵之计。以那小子的性子,过几天肯定要卷土重来。”

王文的声音压的很低,像在吐信子的蛇。

“你我都知道,开海是小,动摇国本是大。”

他死死盯着何文渊的眼睛,一个字一个字的说。

“文渊兄,你莫非还没看明白?开海是鱼饵,那新政讲习所和科举改制才是要命的钩子!他要让算学,格物之徒参加科举,要让匠人与我等同朝为官!这刀,是对着咱们所有人的脖子砍下来的!”

何文渊端茶杯的手,猛的一抖。

茶水溅出,烫的他手背一疼,他却没反应。

王文这句话,戳中了他最恐惧的地方。

他,何文渊,是吏部天官,管着天下所有官员的升迁任免,这是他权力的根,也是整个文官集团的命脉。

可要是以后,选官的标准不再是四书五经,而是算盘打的好不好,铁炉子烧的旺不旺。。。

那他这个吏部尚书,还有什么用?

他们这些苦读半生的读书人,还有什么出路?

“你我的子侄后辈,寒窗苦读几十年,到头来,竟然要跟那些满身铜臭的商贾,浑身机油的匠人同列?”

王文的声音充满蛊惑。

“文渊兄,到了那时,你我百年之后,有什么脸去见地下的列祖列宗?”

“王兄的意思是。。。”

何文渊的声音很干。

王文凑过去,烛火下,他的脸格外扭曲。

“硬顶,顶不住了。但我们,可以拖。”

“拖?”

“对!”

王文冷笑。

“他太子不是要开海吗?不是要建水师吗?好啊。可这人从哪来?官从哪派?建水师要立海军部吧?主官是谁?底下的郎中,主事,提举,又是谁?”

何文渊的眼睛猛然亮了。

“王兄高见!下官。。。下官明白了!只要是我吏部,任何关于开海,水师的官员任命,调动文书,都可以仔细详查一番嘛!祖宗规制,官员履历,考核评语,哪一项不需要十天半月来推敲?万一哪个环节出了岔子,可是要担干系的。”

“哈哈哈!文渊兄果然一点就通!”

王文放声大笑,笑声在密室中显得刺耳。

“咱们,就是要用这祖宗之法,用这朝廷的规矩,织一张看不见的网,把他那些新政,活活困死在里头!”

“他要快,咱们就偏要慢!看他一个黄口小儿,能跟咱们这整个朝廷的规矩斗到几时!”

两人对视一笑。

一切尽在不言中。

从何府出来,王文没有回家。

那顶青呢小轿,又滑向了另一条胡同。

礼部尚书府。

“。。。张大人,您是礼部主官,百官楷模。太子在奉天殿上,公然摆弄那种西洋邪物,如同妖术,以经是大大的违了礼法!您只需在开海的祀天,祭海等典仪上,引经据典,稍稍商榷一二,这事便能拖上一年半载。。。”

户部尚书府。

“。。。孙大人,国库如今什么样,下官知道您也是巧妇难为无米之炊。太子张口就是五千万两建水师,这钱从哪出?预算怎么编?帐怎么走?每一笔都需户部再三审核,与各部会商。这期间,要是数目对不上,或是哪道手续不全,您可千万不能放款啊!不然出了乱子,第一个掉脑袋的就是您!”

-

这一夜。

王文就像一只蜘蛛,在京城这张大网上四处奔走。

他将一个又一个,跟他一样怕的要死的守旧派大员,拉到自己这边。

一个针对太子新政的护法同盟,在黑夜里,悄悄成形。

他们约定,从明天起,所有同盟官员,在各自的衙门,对太子所有关于开海,建水师的政令,进行全面的软抵抗。

不反对。

不顶撞。

就是拖。

就是耗。

用堆成山的文书,用繁琐的程序,用官僚体系天生的懒惰,把太子的雷厉风行,化为一滩死水。

他们自以为计划天衣无缝。

却不知道,在他们头顶的黑夜里,有无数双眼睛,正看着他们的一举一动。

。。。

东城,一处民房院内。

这里是西厂设在京城的一处秘密据点。

几名黑衣的西厂番子,从各处阴影中现身,向一名千户汇报。

“头儿,王文刚从户部尚书府出来,回府了。”

“今晚他一共密会了吏,礼,户,工四部尚书,还有都察院左都御史。。。”

“我们安插在何府的钉子传出消息,他们商定了,要用拖字诀来对抗殿下的新政。”

那名千户听着汇报,在一张京城地图上,用红笔把王文今夜走过的路线,清晰的标了出来。

那是一张缠向紫禁城心脏的蛛网。

“好,很好。”

千户脸上露出残忍的笑。

“把所有口供,路线图,人名册,全部汇总,S级加密,立刻送入东宫!”

一刻钟后。

东宫,毓庆宫。

夜已三更,书房的灯火依旧亮着。

朱见济没睡,他正站在那架巨大的地球仪前,一手负后,另一只手的手指,轻轻划过那片深蓝色的,代表海洋的区域。

“殿下,您该歇息了。”

小禄子端着一碗安神的莲子羹,轻手轻脚的走了进来。

“不急。”

朱见济的眼睛没有离开地球仪,嘴角带着笑。

“鱼儿还没收网呢。”

话音刚落,一名小太监快步入内,跪地呈上一支黑色的火漆密筒。

小禄子接过,呈给朱见济。

朱见济打开密筒,抽出里面的密报,只扫了一眼,嘴角的笑意更浓了。

只是那笑容里,带着刺骨的森寒。

“护法同盟?软抵抗?”

他轻声念着密报上的字眼,笑出了声。

“有意思,真有意思。这帮老家伙,倒也不全是草包。”

小禄子在一旁看着,心里直发毛,他小心的问。

“殿下,那。。。要不要奴才带人,先敲打敲打他们?”

“敲打?”

朱见济摇了摇头,把密报凑到烛火上,看着它化为灰烬。

“不必。孤若想杀他们,有一万种法子。可现在,他们还有用。”

他转过身,重新看向那片深邃的海洋,目光穿透了时空,落在几千里外的江南。

“孤正愁着,该找个什么由头,把朝堂上的这些绊脚石,一次性清理干净。”

“他们自己把脖子凑到刀口上,倒是省了孤不少事。”

朱见济的笑容里,透着不属于这个年纪的冷酷和老练。

“让他们结盟,让他们拖,让他们闹得越大越好。”

“他们以为自己在织网,却不知道,那只是给他们自己准备的绞索。”

“京城的这盘棋,太小了。真正的风暴,在南边。”

“等南边的雷声炸响,孤正好需要一个足够分量的祭品,来告诉全天下的人。。。”

他的声音,在寂静的深夜里,像是恶魔的低语。

“。。。谁敢挡大明的路,谁就得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