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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月下旬的京师。

秋风刮的人生疼。

但一份报纸,却点燃了一场烧遍全城的大火。

《大明日报》编辑部。

沈炼一夜没合眼,眼珠子里全是血丝。

他面前的桌案上,铺满了刚从印坊加急送来的报纸。

墨香还带着温热。

头版头条,用最大号的宋体字,印着一个血红的标题。

国之柱石,血溅江南!为民请命的张县令,倒在谁的屠刀下?

文章不是他写的。

是太子殿下亲口述说,他一字一句记下来的。

每一个字都淬了火。

每一个标点都带着杀气。

文章没明说张庭玉是被谋杀的,而是用了无数细节和反问,把一个为国为民,不惜得罪乡绅,最终却自缢于书房的清官,给活活写了出来。

报纸上写着,张县令的遗书上,写满了对逼迫士绅的忏悔。

可就在他死前三日,他还给家里的老父亲写信,说他终于找到了为国聚财为民减负的法子,言语间满是欣喜与希望。。。

是何等的民怨沸腾,能让一位三日前还壮志满怀的朝廷命官,心甘情愿的将脖子伸进绳套?

张县令的尸身被发现时,官服齐整,半点不乱。

一个决意赴死的人,为何还要在意这身官皮?

文章最后,附上了一份西厂查获的部分士绅劣迹,虽然隐去了姓名,但每一条都触目惊心。

其豪宅占地百亩,亭台楼阁,气派堪比王府,而其名下在册田亩,不过薄田三十。

其粮仓堆积如山,陈米腐坏,可喂猪狗,而治下佃户,却有易子而食的惨剧。。。

当清官的血,染红了肮脏的官服。

当谋害忠良的凶手,可以高坐庙堂,谈笑风生。

我们不禁要问,这天下,究竟是朱家的天下,还是那些乡贤的天下!

沈炼读完,只感觉一股寒气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

太子殿下这一手,太狠了。

他不仅要杀人。

还要诛心。

他要让吴江七姓十三家,在被砍掉脑袋之前,先被全天下读书人的唾沫淹死。

他要用舆论,为西厂在江南那场即将到来的血腥清洗,铺平所有的道路,拿到最正当的理由。

“沈先生。”

朱见济的声音从门口传来,他不知何时已经站在那里。

小小的身子裹在厚厚的披风里,那张脸在昏暗的晨光下,白的不见血色。

“殿下。”

沈炼赶紧起身行礼。

“报纸都发出去了?”

朱见济走进来,拿起一份报纸,视线落在那个刺眼的标题上。

“是,殿下。按您的吩咐,加印了三万份,京师各大书铺茶楼酒肆,全都铺满了。国子监和各大会馆,更是人手一份。”

“好。”

朱见济点了下头,放下报纸。

“这只是第一篇。”

“从今天起,一天一篇,给孤追着打。”

“张县令的生平,他写过的诗,他为官的事迹,全都给孤挖出来。把他塑造成一个圣人,一个为了大明流尽最后一滴血的殉道者。”

他转过头,看着沈炼。

“孤要让全天下的读书人都晓得,读圣贤书,就该做张庭玉这样的人。”

“至于那些士绅。。。”

朱见济笑了,眼睛里却没有半点温度。

“就把他们写成一群趴在国家身上吸血的巨蠹,一群满口仁义道德,背地里男盗女娼的伪君子。”

“笔,也是刀。”

“这把刀,孤今天交给你了。”

沈炼喉头一紧,猛的躬身。

“臣,定不辱命!”

一场由皇太子亲自导演的舆论风暴,就这么拉开了序幕。

效果,比朱见济预想的还要猛烈。

京城,国子监。

数千名监生聚集在祭酒堂前,一个个涨红了脸,拳头捏的死紧。

一个名叫黄宽的年轻监生,正站在石阶上,手里高举着那份大明日报,用嘶哑的声音,一遍遍的念着那篇檄文。

每念一句,底下的拳头就攥紧一分。

“天理何在!公道何在!”

“张县令尸骨未寒,凶手却能逍遥法外,这是什么世道!”

“我辈读书人,若对此不闻不问,与禽兽何异!”

黄宽念完,将报纸狠狠的往地上一摔,振臂高呼。

“诸位同窗!太子殿下已经为我们指明了方向!清丈田亩,乃是国之大计!那些阻挠新政的国贼,就是我等的死敌!”

“说的好!”

人群中,立刻有人响应。

“我等恳请朝廷,彻查张县令之死,严惩凶手!”

“对!严惩凶手!”

“光严惩凶手不够!那些士绅大族,盘根错节,官官相护,不把他们的根挖出来,今天死了个张县令,明天还会有李县令王县令!”

这群被新思想和太子光环点燃的年轻人,愤怒像干柴烈火,越烧越旺。

他们的诉求,也开始越来越激进。

“我提议,我等联名上书!效仿前朝先贤,行公车上书之举!”

黄宽再次高喊,他的脸上因激动而涨的通红。

“好!”

“上书!”

“黄兄,你说,我们该写些什么?”

黄宽深吸一口气,他等的就是这句话。

“第一!我等全力支持太子殿下清丈田亩一体纳粮之新政!此乃万世之功!”

“第二!恳请陛下下旨,彻查江南血案,将谋害张县令的真凶并其宗族,一体明正典刑,以慰忠臣在天之灵!”

前面两条,还在众人的预料之中。

但黄宽接下来的话,却让所有人都停住了呼吸。

“第三!为杜绝官员贪腐,与士绅勾结,我等恳请陛下颁下祖制,效仿太祖高皇帝官员家产登记之法,令我大明所有三品以上京官及地方封疆大吏,一体公布家产田亩,每年一报,由报社刊发,以供天下人监督!”

“第四!”

他顿了顿,抛出了一个最惊世骇俗的诉求。

“我等恳请,于都察院之外,另设谏议院!其成员不由朝廷委任,而由我两京十三省所有府县之秀才举人,共同推举德高望重之大儒担任!专司监督百官,有风闻奏事之权!”

此言一出,全场死寂。

所有人都被黄宽这番大逆不道的话,砸的脑子发懵。

公布官员财产?

还要搞个民间选举的谏议院来监督百官?

这。。。

这简直是闻所未闻!

这是要把大明的官场,翻个底朝天啊!

短暂的死寂后,爆发出了更狂热的呐喊。

“好!说的好!”

“不破不立!就该这么干!”

“黄兄大才!我等附议!”

年轻人的血,最容易热。

他们不管这事有多么惊世骇俗,他们只觉得,这才是真正的为天地立心,这才是真正的改革!

一场声势浩大的公车上书,就这样被点燃了。

消息传进东宫时,沈炼的脸都白了。

“殿下,这。。。这玩脱了啊!”

他急的在书房里来回兜圈子。

“这帮学生,胆子也太大了!公布官员财产,这得得罪多少人?还搞什么民间谏议院,这。。。这不是在挑战皇权吗?要是让陛下知道了。。。”

朱见济却很平静。

他坐在书案后,把玩着一枚玉佩,脸上看不出喜怒。

他亲手点燃的火,已经开始燎原,并有烧向自己的趋势。

他培养的支持者,正在变成一股他难以完全掌控的政治力量。

“慌什么。”

他抬起眼皮,看了沈炼一眼。

“星星之火,可以燎原。”

“火烧起来了,是好事。”

“总比死气沉沉的一潭死水要强。”

“可是殿下,这火。。。会烧到我们自己啊!”

“那就给它一条河道,让它顺着我们想要的方向流。”

朱见济站起身。

“传孤的令,召国子监监生黄宽,陈实,王勉。。。等五人,来东宫见孤。”

半个时辰后,毓庆宫。

黄宽等五个学生领袖,第一次踏入了东宫。

他们心里又激动又忐忑,梗着脖子,一副准备慷慨陈词,甚至以死明志的架势。

可他们见到的,不是一个威严的皇太子。

而是一个和他们弟弟差不多大的孩子,正坐在一堆书后面,认真的看着他们的联名上书。

“都坐吧。”

朱见济放下手里的万言书,指了指旁边的椅子。

他的声音很温和,没有半点责备的意思。

黄宽等人愣住,有些不知所措的坐下。

“你们的联名信,孤看完了。”

朱见济开口了,第一句话就让黄宽等人浑身的血都烧了起来。

“写得很好。”

“孤在你们身上,看到了我大明未来的希望。”

“你们的拳拳爱国之心,孤,感受到了。”

黄宽激动的站了起来。

“殿下!我等所求,皆为国朝计!还请殿下。。。”

“坐下。”

朱见济摆了摆手,打断了他。

“你们的诉求,孤都明白。”

“惩治凶顽,整肃吏治,这也是孤想做的事情。”

他话锋一转,眼神变的锐利起来。

“但是,你们想过没有,如何实现?”

他指着那份联名信。

“靠这一纸空文?”

“靠你们在京师的几声呐喊?”

“孤问你们,你们知道江南一亩上好的水田,一年能出多少石米吗?”

“你们知道一个普通的佃户,交了租子之后,剩下的粮食够吃几个月吗?”

“你们知道那些士绅,有多少种法子,能把朝廷的善政,变成盘剥百姓的恶政吗?”

一连串的问题,问的黄宽等人哑口无言,脸上发烧。

他们确实不知道。

他们的愤怒和理想,都来自于报纸上的文字和自己的想象。

“空谈理想误国,实干才能兴邦。”

朱见济站起身,走到他们面前,视线扫过每一张年轻而迷茫的脸。

“你们的这腔热血,很宝贵。”

“孤不想让它白白浪费在几句口号上。”

他看着黄宽,一字一句的说道。

“孤现在,有一个任务要交给你们。”

“一个比你们坐在国子监里写文章喊口号,要艰难一万倍的任务。”

“你们,敢不敢接?”

黄宽的呼吸都急促了,他猛的站直身体,胸膛挺的高高的。

“请殿下吩咐!我等万死不辞!”

“好!”

朱见济的嘴角,终于露出了一丝真正的笑意。

“孤要你们,组织国子监的监生,走出京城,去往乡村,去往田间地头。”

“西厂的缇骑,会在前面为你们披荆斩棘。”

“而你们的任务,就是跟在他们身后,去丈量土地,去登记户口,去把孤的新政,亲口说给每一个老百姓听。”

“孤要你们,用你们的眼睛,去看一个真实的大明。”

“用你们的脚,去丈量它的辽阔与贫瘠。”

“用你们的笔,去记录下最真实的民生疾苦。”

他顿了顿,声音里充满了力量。

“这,才是真正的格物致知。”

“这,才是真正的知行合一。”

“你们,愿意去做这第一批,用脚步代替口号的先行者吗?”

黄宽等人的眼睛,亮的吓人。

他们被太子殿下描绘的这幅宏伟蓝图,彻底点燃了。

原来,读书报国,还可以是这个样子!

“我等,愿意!”

五个人,异口同声,声音响彻了整个毓庆宫。

他们来时,是一群愤怒的质问者。

走时,却成了一群充满了神圣使命感的实践者。

看着他们意气风发离去的背影,一直捏着把汗的沈炼,长长的舒了口气。

“殿下,高明。”

他由衷的赞叹道。

“一场足以掀翻朝堂的政治风波,就这么被您化解于无形,还顺势收编了一支最忠诚的生力军。”

朱见济没有回头,他看着窗外,那群年轻人的身影已经消失在宫墙之外。

他只是暂时给这股洪流,规定了河道。

水能载舟,亦能覆舟。

今天,他能引导他们。

明天呢?

当他们真正见识到这个帝国的顽疾,见识到改革的艰难与血腥时,他们又会变成什么样?

这把被点燃的干柴,火焰,才刚刚烧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