卢照邻怔怔地看着江逸风，看着那副永远波澜不惊的傩面，听着他斩钉截铁的承诺，再回味那沉甸甸的诗句。
心中的愤怒与疑虑，渐渐被一种极其复杂的情绪取代——有为国事不得不隐忍的大义，有对幼子安危更深的揪心，有对那“五品前程”一丝微弱的、近乎渺茫的期盼，更有为人父者深深的无力感。
他颓然坐回椅中，仿佛被抽去了全身力气，良久，长长地、沉重地叹了一口气，声音苍老而疲惫：“罢了，罢了……江侯，老夫……姑且信你这一次。
望你……念在多年情分，务必……护我儿周全。” 话语中，已带上了哀求之意。
“卢兄放心。”江逸风上前一步，郑重道，“逸风必竭尽全力。”
勉强安抚下卢照邻，江逸风更无旁骛，对“潜蛟”小队的训练愈发倾注心血。
除了基础的格斗擒拿、弓马骑射、潜行匿踪，更侧重于高句丽风土人情的模拟、方言的学习、情报的加密传递与紧急情况下的应变撤离。
他亲自编写了一套极为复杂的密码体系，以《论语》为母本，将情报转化为看似寻常的商业流水或家书问候中的特定数字组合，纵使被截获，也极难破译。
三个月近乎封闭的严酷训练后，这支十人小队气质已然大变，眼神内敛，行动如狸猫般轻捷无声，彼此间默契十足。江逸风审验之后，认为雏鹰已可试翼。
时机恰好，在他的暗中筹划下，由“道家真人”阿史那月出面，一个名为“新月”的高句丽商会，在辽东边境的互市重镇悄然成立。
商会明面上经营药材、皮货、绸缎，凭借其神秘背景与雄厚资本，很快便在鱼龙混杂的边市打开了局面。
随后，以商会扩充人手、招募得力伙计与护卫为名，卢永等人化整为零，凭借着精心伪造、几乎天衣无缝的身份文牒和一口流利的高句丽方言，混入北上商队，如同水滴汇入大海，悄无声息地潜入高句丽境内。
他们凭借过人的本领和商会财力的支持，或成为商铺账房，或打入官府为吏，或结交地方豪强，迅速在高句丽几个重要城镇扎下根来。
与此同时，江逸风通过绝密渠道，联系上了早已在高句丽境内以弘扬佛法为名潜伏多年的长安大慈恩寺高僧——慧海禅师。
慧海禅师佛法精深，在高句丽王室贵族乃至民间均享有盛誉，实则为大唐传递了无数宝贵情报。
卢永小组的到来，与慧海禅师这条隐线成功对接，情报网络更为完善高效。
一张无形而致命的巨网，开始在高句丽的社会肌理中缓缓蔓延，静待时机。
诸事安排已定，江逸风方觉肩头重负稍减。
想起封禅大典那浩繁的用度，以及各国使团这块“肥肉”，他信步来到了鸿胪寺衙署。
鸿胪寺卿裴世安闻报，即刻满面春风地迎出，一见那熟悉傩面，顿时抚掌大笑，声若洪钟：“哎呦，这不是散财天尊江兄吗，哪阵仙风把您吹到这来了？
快请快请！莫非又有哪路蕃使不开眼，等着侯爷您去‘教化教化’？” 两人乃是多年的老搭档，当年在鸿胪寺少卿任上，没少联手从那些想来朝贡捞好处或惹了事想求大唐宽宥的使臣身上“刮”下油水，彼此分润，默契无比。
入得内堂雅室，屏退闲杂。
裴世安亲自烹煮上好的顾渚紫笋，又命手下去叫一席丰盛酒菜，笑道：“侯爷如今是圣人、天后跟前第一等红人，筹备封禅，日理万机，今日怎得闲来看我这老友？”
江逸风傩面下传出低沉笑声：“裴兄说哪里话。再忙，岂敢忘了老搭档？今日特来寻裴兄喝茶叙旧，顺便……琢磨点‘添彩’的小玩意儿。” 他特意用了“添彩”二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