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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日大朝会至,乾元殿外,铜鹤衔香,紫烟缭绕,金瓦映日,如万鳞翻浪。

殿内丹陛九重,玉阶十二,文武官班分左右,冠带森然。

李治身披赭黄龙袍,额束金梁冠,端坐龙椅,然其面色微青,唇色淡白,显是风邪未净。

阶下铜壶滴漏,声如碎玉,敲得人心俱紧。

司宪(李治将御史台改为了宪台,司宪就是原御史中丞)杨德裔着獬豸补服,腰悬青绶,手执象笏,缓步出班。

其步履虽稳,眼底却藏不住跃跃之色。

年中改御史台为宪台,他是首任大夫,至今未发一弹,朝野已讥之为“哑台”。

今日,他必要一鸣惊人。

“咳。”杨德裔轻咳两声,声如裂帛。身后司直张翊应声而出,伏拜丹墀,声朗如玉磬:

“臣弹劾左相许圉师,徇私坏法。其子许自然,前月于洛阳南郊纵马踏田,田主刘叟出言拦阻,竟被其一箭贯胸,尸横陇亩。

事后许府以三十缗钱强塞其家,更胁里正改簿,以‘暴病’上报。百姓道路以目,莫敢谁何?”

殿中顿时一寂。

许圉师须发皓然,闻言抬目,却只淡淡一揖,未置一词,显然是默认有其事。

李治指尖轻叩龙椅,眸光微亮——自武后贬李义府,左相之势日张,若能借此剪其羽翼……皇帝心思电转,旋即温声下旨:

“着西台舍人袁公瑜,即往勘验。若情属实,依律论处,毋纵毋枉。”

袁公瑜出班接旨,紫袍翻飞如鹰翼。杨德裔眼角一跳,心中暗道:首战告捷。

接着杨德裔不退回班列,反踏前半步,袖中第二道弹章已捻在指间。

他微侧首示意,又一名司直赵凝捧笏而出,声音清寒:

“臣劾——忠勇侯江逸风,荒淫无度,奢僭逾制。

其府日费万钱,为蒸一笼包子,择豆蔻少女百,晨采露,午择花,晚和馅。

又设舞伎十二部,衣以鲛绡,饰以火浣,一舞之费,足抵中人之产。东都汹汹,咸谓‘侯门一宴,百姓十年粮’。”

满殿哗然,江逸风立于武臣班末,傩面无波,仿佛弹章所言是他人。

众官或侧目,或低语,却无人敢先开口——忠勇侯深得太宗青睐,高宗李治更是对其依仗。

平日里,谁敢对他不敬?

就如昔年那长孙太尉、李义府等重臣也不敢明里开罪这位忠勇侯。

然近岁以来,其行迹渐诡,奢靡之名亦随之沸沸。

重要的是传闻两位圣人隐隐已不再听信其策言,想来应背后有事。。。。。

杨德裔见江逸风不语,心中暗喜:此番乘其“失宠”,正好立威。

却不料,江逸风慢步出列,抬眸扫过杨德裔,扫过百官,最后落在李治面上。

他整理一下衣袍,先向李治一揖,声音不高,却字字透殿梁:

“臣,请奏。”

李治颔首,有啥你就说呗,一副就算有人弹劾你,朕也能保下你的表情。

江逸风转身,直面杨德裔,朗声如钟:

“杨司宪以‘荒淫’劾臣,臣不敢辞。

然臣有一问——诸公读圣贤书,可还记得入仕初心?”

不待答,他自吟而出,声振玉阶:

“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

闻言,殿中嗡然一片,不少官员击掌称妙。

李治急以目示内侍王伏胜速速记录如此名句,王伏胜忙展黄绢,伏案疾书。

殿中,江逸风却话锋一转,语气如冰:

“可今日之清流,以何立心?以何立命?”

说着,他向前一步,袖袍猎猎:

“永徽二年,圣上悯农,下‘归田之令’,欲使耕者有其田。

然地方官员借‘劝贷’之名,强征三分之息。

秋收之日,谷未入廪,债已翻倍。百姓鬻子卖女,谓之‘归田’?此非‘立命’,实乃夺命。”

“尔等又言‘为天地立心’,却自封天道代言。辽东边事,加征辽饷,名为‘体天心’,实则层层剥盘。

本侯问过户部账籍,京库实收银三百二十万贯,而解部者仅一百八十万。

余数何在?杨司宪可敢去查明?”

杨德裔面色铁青,咬牙道:“风闻言事,容有差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