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魏元忠双腿一软,噗通一声瘫跪在地,嘴唇哆嗦着,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巨大的落差感几乎将他淹没。

“哈哈哈!”

江逸风看着那跳跃的火焰,却忽然放声大笑起来,笑声透过傩面,在奢华的轩室内回荡,带着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狂放。

“烧得好!烧得干净,真真假假,假假真真,陪葬的陪葬,焚毁的焚毁,这世间,哪有什么不朽?哪有什么神品?不过是一把火,一缕烟。”

笑声渐歇,江逸风挥了挥手,仿佛驱散恼人的烟气:“扫了诸君雅兴,来人,换新火,上府内珍藏佳酿,今夜,不醉不归。”

魏元忠属实是被众人灌酒最多,据说,回府后躺了七日才方清醒。

数日后的听澜轩,依旧是夜夜笙歌。

今夜席间,却多了一张带着几分孤傲与书卷气的年轻面孔。

此人约莫三十许,面容清癯,眉宇间虽有些郁不得志的沉郁,眼神却清亮有神,顾盼间自有一股不流于俗的气度。

他便是时任道王李元庆府属的骆宾王。

其七岁咏鹅,才名早着,然仕途蹭蹬,辗转于王府幕僚之间。

今日受邀,亦是因江逸风“好诗词”之虚名日盛,府中幕僚代为延请,欲为侯爷盛宴增添几分“名士”风采。

酒过三巡,气氛正酣。

金樽玉液,胡旋歌舞,熏得众人面红耳热。

驸马王勖已有七分醉意,看着席间沉默少言、只默默饮酒的骆宾王,眼珠一转,忽然举杯笑道:“久闻骆先生七岁成诗,名动神童,今日侯府盛宴,群贤毕至,先生何不即席赋诗一首,以颂侯爷雅量高致,亦为吾辈助兴?”

此言一出,立刻引来一片附和之声。

“正是,骆先生大才,今日定要一展风采。”

“请骆先生赋诗,吾等洗耳恭听。”

魏元忠更是带醉微笑着帮腔:“侯爷虚怀若谷,礼贤下士,骆先生若能得侯爷青眼,他日前程,不可限量啊。”

所有的目光都聚焦在骆宾王身上,带着期待,更带着一种无形的压力——在这位权势熏天的忠勇侯面前,献诗颂德,几乎是所有寻求进身之阶者的本能。

骆宾王握着酒杯的手微微一紧,指节有些发白。

他抬起头,目光扫过主位上那戴着冰冷傩面、被金玉锦绣包裹的身影,扫过席间那些满脸谄笑、醉眼迷离的宾客,再看向轩外沉沉的夜色。

一股强烈的厌恶与悲愤,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冲垮了酒意。

他骆宾王,少年成名,胸怀锦绣,岂是趋炎附势、歌功颂德之辈?纵然落魄至此,一身傲骨犹存。

放下酒杯,缓缓站起身。

清癯的脸上没有任何笑容,眼神锐利如刀,直刺向主位的方向。

他并未看王勖、魏元忠等人,声音不高,却字字清晰,带着一股子冷峭:

“侯爷府上,金玉为堂,酒池肉林,穷极奢靡,此乃人间之极乐,亦为天下之奇观。

然骆某不才,生于寒微,长于忧患,眼中所见,心中所感,唯黎庶之艰辛,边塞之烽火。

辽东将士,浴血苦寒,埋骨他乡;

关陇父老,赋税日重,生计维艰。

此情此景,骆某胸中块垒,唯有‘庖有肥肉,厩有肥马,民有饥色,野有饿莩’之悲愤。

焉能强作欢颜,歌此升平?更遑论……阿谀颂圣之词。” 他目光环视全场,最后落在江逸风那毫无反应的傩面上,“道不同,不相为谋,骆某告辞。”

说罢,竟不看任何人脸色,一拂衣袖,转身便走。

背影挺直如松,带着一股凛然不可犯的孤傲之气,决绝地穿过那奢靡的舞乐与惊愕的宾客,大步流星地走出了听澜轩,消失在门外的夜色之中。

满堂死寂,丝竹声戛然而止,舞姬僵在原地。

方才还喧嚣热闹的水榭,仿佛瞬间被投入冰窟。

王勖、杜审言等人目瞪口呆,脸上红一阵白一阵。

魏元忠更是吓得面如土色,张着嘴,如同离水的鱼。

“狂……狂妄之徒,” 半晌,王勖才猛地一拍桌子,气得胡子直抖,“不识抬举,简直是不识抬举。”

“竟敢……竟敢在侯爷面前如此放肆,污言秽语,诽谤侯府。” 魏元忠也反应过来,跳着脚怒骂,急于撇清关系,“侯爷,此等狂生,当严惩不贷。”

主位之上,江逸风静静地坐着。

傩面遮住了他所有的表情。

他端起面前的金樽,慢条斯理地饮了一口酒。

对于骆宾王的离去,对于满座的惊怒谩骂,他仿佛置若罔闻。

直到魏元忠的叫嚣声稍歇,他才缓缓放下酒杯,傩面转向众人,冰冷的声音透过面具传出,听不出喜怒:

“狂狷之士,自古有之,由他去吧。” 他轻轻挥了挥手,如同拂去一粒微尘,

“接着奏乐,接着舞!”

丝竹声迟疑地、小心翼翼地重新响起,舞姬们战战兢兢地重新扭动腰肢。

然而,方才那烈火烹油般的喧嚣热闹,却再也无法恢复。

骆宾王那番如惊雷般的话语,那孤傲决绝的背影,如同一盆冰水,浇在了每个人心头。

一种难言的尴尬,弥漫在奢华的水榭之中。

紫微宫,武成殿,龙涎香的气息依旧沉静。

李治放下手中一份关于剑南道税赋的奏疏,揉了揉眉心。

武曌坐于下首,手中拿着一卷《臣轨》新修订的文稿,目光却有些飘忽。

“媚娘,”李治忽然开口,语气带着不解,“近日……宫外关于忠勇侯的传闻,你可听闻了?”

武曌放下书卷,秀眉微蹙:“陛下是指……敦化坊江宅的种种?”

“正是。”李治叹了口气,眉宇间尽是困惑,“焚毁疑似《兰亭》古帖,只为引火温酒;

斥逐道王府属骆宾王,因其不肯作颂诗……更有甚者,奢靡无度,几近癫狂;

金丝楠木为器,金玉镂盒盛‘百鸟’,剥葱取芯需百人……种种行径,骇人听闻。

这……这哪里还是当初那个淡泊明志、献策荐贤的江逸风?简直判若两人,朕……朕实在不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