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车晃晃悠悠往回走,车厢里还飘着糖葫芦的甜香味儿。灵韵抱着清仪的胳膊,小嘴说个不停:“娘,您看见那老奶奶了吗?她咳嗽得那么厉害,却舍不得买好药,咱们家库房里那些药材,要是能分些出去多好。”
清仪轻轻拍女儿的手:“你有这份心,很难得。”
弘晖坐在胤禛对面,腰板挺得笔直:“阿玛,孩儿今日看了米价、布价,还留心听了工匠的工钱。京城物价还算平稳,但城外如何,还需细查。”他顿了顿,“书上说民以食为天,今日才算真懂了。”
胤禛看着长子,眼里有欣慰:“说说看,怎么懂了?”
“那卖米的掌柜,和客人讨价还价时,手里攥着算盘,指节都发白了。”弘晖说得认真,“一斗米几文钱的差价,对咱们不算什么,对他们可能就是一天的生计。”
胤禛点头:“所以呢?”
“所以定粮价、收赋税时,不能光看账本数字。”弘晖眼睛亮亮的,“得知道这数字背后,是多少户人家的饭碗。”
胤禛难得地笑了,伸手揉揉儿子的头:“好,这才是正理。”
弘昀坐在角落,一直没说话,这时才小声开口:“阿玛,儿子看了街巷布局。”
“哦?看出什么了?”胤禛转头看他。
“有的巷子太窄,万一着火,水车进不去。”弘昀从袖中掏出个小本子,是他偷偷画的简图,“还有,有些铺子把货堆在街边,占了大半道儿,人多了容易挤着。”
清仪接过来看,图虽稚嫩,却标得清楚。
“昀儿想改?”她问。
弘昀耳朵微红:“孩儿就是想想,若是重新规划,留出防火道,规定铺子不能占街,再在几处设水井,应该会好些。”
胤禛接过本子仔细看,半晌才道:“想得好,不过真要做,牵扯太多,得慢慢来。”
“孩儿知道。”弘昀抿嘴笑了。
弘暟早就趴在窗边,这会儿回头嚷嚷:“阿玛!那个打铁的伯伯,胳膊这么粗!”他比划着,“他说一天要打三百下锤子!暟暟以后也能!”
“能,等你长大。”胤禛失笑。
灵汐靠在他怀里,玩着自己的小辫子,软软地说:“卖花姐姐唱歌好听,汐汐学了。”她哼了两句,调子居然没错。
清仪心中微动,摸了摸女儿的头:“汐儿喜欢唱歌?”
“喜欢。”灵汐点头,“姐姐说,唱歌能让花卖得快。”
车厢里静了片刻,胤禛环视着五个孩子,缓缓开口:“你们都看见了,外头有好的,也有不好的,有糖人爷爷那样的巧手,也有腿伤的小乞儿,有热闹的街市,也有窄得转不过身的巷子。”
孩子们都看着他。“既见其苦,当思何以解之。”胤禛声音沉下来,“弘晖,你既知民生多艰,日后就多想想,如何定政策能让百姓饭碗端得稳。”
“是,阿玛。”
“灵韵,你心疼病人缺医少药,那就精进医术,将来或建医馆,或传医术,总能让更多人看得起病。”
灵韵用力点头:“嗯!”
“弘昀,你觉得街巷该改,就去学工法、研究布局,将来若有机会,一寸一寸改。”
弘昀眼睛亮了:“孩儿一定好好学!”
“至于暟儿和汐儿,”胤禛看向两个小的,“你们还小,先记住今日所见,记住糖人爷爷的手艺值得敬重,记住卖花姐姐的歌声里有生计不易。”
两个小的似懂非懂,却都认真点头,清仪这时轻声开口:“你们阿玛说得对,但额娘还有句话。”孩子们又转向她。
“修仙修心,亦在修世。”清仪目光温柔,“今日所见众生,喜怒哀乐,生老病死,皆是天道循环、人间烟火,你们的路,不在高墙深院,而在这芸芸众生之中。”
她顿了顿:“你们的道,或许就在其中。”
弘晖若有所思,灵韵眼里有光,弘昀捏紧了小本子,胤禛握住清仪的手,轻轻捏了捏,这话,是说给孩子听的,也是说给他听的。
马车在雍亲王府后门停下,孩子们意犹未尽地下了车,还凑在一起小声讨论,弘晖说要查查往年粮价变动,灵韵翻着自己的药囊盘算要添什么药材,弘昀则拉着弘暟说要去书房找工法书看。
胤禛和清仪相视一笑,正要往正院走,苏培盛匆匆过来。
“爷,前头有密报。”
胤禛神色一肃:“书房说。”
清仪本想先回院子,却见胤禛脚步顿了顿,回头看她,她便自然地跟了上去。书房里,烛火刚点上,胤禛展开密报,越看眉头皱得越紧,清仪站在他身侧,能清晰感觉到他心绪波动,那是一种混合着警惕和凝重的情绪。
“西北,”胤禛低声念道,“圣山异动,萨满频繁集会,有牧民声称听见山中传出怪声。”
他把密报递给清仪,清仪快速扫过,文字简练,但信息量不小,西北边境某座被称为圣山的雪山,近来屡有异象,当地萨满活动异常,似乎在准备什么祭祀,更奇怪的是,有猎户说深夜看见山中有诡异光晕。
“你感觉到了?”胤禛忽然问。
清仪抬头:“什么?”
“我看密报时,你一直看着我的手。”胤禛说,“是感知到什么了?”
清仪顿了顿,坦白道:“密报上沾了极淡的阴秽气息,不是写信人的,是信纸接触过不干净的东西。”
胤禛眼神一凛:“邪物?”
“未必是邪物,但绝非善类。”清仪伸手,指尖在密报上方虚虚划过,一缕极淡的青光闪过,“气息很杂,有血腥,有怨念,还有某种古老的、冰冷的东西。”
她收回手,看向胤禛:“此事不简单。”
胤禛沉默良久,将密报收进暗格:“我会加派人手盯着,若真涉及妖邪……”他顿了顿,“还得靠你。”
“自然。”清仪应得干脆。
胤禛转身看她,烛火在他眼里跳动,他忽然伸手,把她拉进怀里,清仪微微一怔,却没挣脱。
“有时候我在想,”胤禛的声音在她头顶响起,“让你卷进这些事里,是对是错。”
“你忘了同心契?”清仪靠在他胸前,声音平静,“你的麻烦就是我的麻烦。”
胤禛低笑,抱得更紧了些:“是,我忘了,咱们现在是一条命。”
两人静静相拥,书房里只有烛火噼啪声,半晌,清仪轻声道:“孩子们今日很高兴。”
“嗯。”胤禛松开她,眼里有了笑意,“我也高兴。”
“下次还带他们出去?”
“带,等忙过这阵。”胤禛牵着她往外走,“让他们多看看,多听听,比关在府里读死书强。”
回到正院时,孩子们屋里还亮着灯。隐约能听见弘晖在说话,灵韵的笑声,还有弘暟嚷嚷着我也要学打铁,清仪和胤禛站在廊下听了一会儿,谁也没说话。
夜风吹过,带着初夏的暖意。
“胤禛。”清仪忽然唤他。
“嗯?”
“今日之行,不虚。”她转头看他,眼里映着廊下的灯火,“孩子们眼中看到的,比书上写的更真实,也更重。”胤禛握住她的手,十指相扣。
“是。”他声音很轻,“所以我要让他们一直记住这份重,将来无论走到多高的位置,都别轻飘飘的,忘了自己脚踩着谁的土地,肩上担着谁的性命。”
清仪靠在他肩上,轻轻嗯了一声,远处传来打更声,一更天了,孩子们屋里的灯终于熄了。
胤禛揽着清仪回屋,临进门时,又回头看了一眼西北方向。
夜色沉沉,星子稀疏,那座遥远的圣山,和山中可能隐藏的秘密,像一根细刺,扎进了他心里,但此刻,握紧手中温软,感受着院中孩子们的安稳呼吸,他又觉得无论来什么,他都接得住,这一世,他有家,有她,有他们,足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