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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汛来得比往年都要凶。

渭水暴涨,浑黄的浪头拍在岸边的黄土塬上,卷走大片庄稼。

但比洪水跑得更快的,是陇西传来的“鬼话”。

消息在茶寮、渡口、甚至乞丐的破碗里疯传:陆先生在陇西现了真身,要在二月二龙抬头那天,带着十万义民“杀官祭旗”。

更要命的是,有个瞎眼的姑娘在秦岭脚下的戏台上哭诉,那嗓音清冷决绝,活脱脱就是那位传说中的谢女侠,说是亲耳听了陆先生的密令,要让飞刀见血,把幽州洗成红的。

陆寒蹲在终南山脚下一处废弃的烧炭窑里,手里拿着个发霉的火折子,费劲地吹了两口。

火星明明灭灭,照亮了他满是泥灰的脸。

他没理会外头那惊天动地的“起义”传闻,只是专心致志地用一把小铲子,从窑洞角落的松土里刨东西。

“十万义民?”谢卓颜靠在洞口,抱着剑,目光透过雨帘盯着山下的官道,“这耶律家的小娘皮手段够脏。把你架在火上烤,你若不认,就是缩头乌龟;你若认了,朝廷的大军明天就能把这山头铲平。”

“十万个馒头我都供不起,还十万人。”陆寒终于刨到了硬物,那是只裹着油纸的铜罐子。

他小心翼翼地拍掉上面的土,像是拍掉故人的灰尘,“她这是在赌。赌百姓分不清什么是故事,什么是造反。那个瞎眼姑娘叫陈九娘吧?可惜了,是个好苗子,就是耳朵被人捂住了。”

他揭开油纸,露出一截满是铜锈的圆筒,筒身刻着繁复的螺旋纹路。

这是墨家残存的“留音筒”,能存片刻之声,虽然声音失真且嘈杂,却是世间独一份的铁证。

“杨无邪那边的消息,追命已经摸到那个戏班子的底了。”谢卓颜走过来,低头看着那个铜筒,“但百姓信那个陈九娘。她的声音跟我太像,连换气时的停顿都像。”

“像不是真。”陆寒用衣袖擦了擦铜筒上的绿锈,“那个陈九娘是在背书,而我在讲人。她讲到‘风雪扑面’的时候,是不是总会下意识地吸一口气?”

谢卓颜一愣,回忆片刻:“斥候传回来的消息,确是如此。她在台上演得极投入,每次提到风雪,便有倒吸凉气的动作。”

“那就是破绽。”陆寒冷笑一声,“真正的雁门关大雪,吸一口气能把肺管子冻裂。我在那里讲书,从来都是闭着嘴,用鼻腔哼音。她学的只是戏文里的雪,不是关外的雪。”

当天夜里,影述营的鸽子飞向四面八方。

没有辩解,没有辟谣。

市井间只多了一句轻飘飘的闲话:“真正的陆先生早去江南喝花酒了,陇西那个是辽狗找来的替死鬼。不信?你去听听,真陆寒讲雪时不喘气,喘气的那是没见过世面的假货。”

与此同时,几千份拓印的粗糙纸片,随着运送粮草的骡队撒遍了关中。

纸上没别的,就印了一行字和那铜筒的简笔画——“听音辨伪,铜筒为证”。

这一招“以虚打虚”,比刀剑更阴损。

耶律真此时正藏在秦岭一户猎户家中。

她手里捏着那张粗糙的纸片,指节发白。

外面的喧闹声不对劲。

原本群情激愤、嚷嚷着要跟“陆先生”去杀人的百姓,此刻却像是看猴戏一样围在台下。

台上的陈九娘还在声泪俱下地喊着“飞刀将出”,可底下突然有个屠夫大着嗓门喊了一句:“哎!又喘了!这娘们没去过雁门关吧?俺听过真先生的场子,那股子萧瑟劲儿是在骨头缝里的,不是在嗓子眼里的!”

这一嗓子像是捅了马蜂窝。

“假的!这是辽狗骗咱们去送死!”

“我就说嘛,陆先生讲的是义,不是疯!”

人群开始骚动,烂菜叶和泥巴雨点般砸向戏台。

陈九娘慌乱地后退,脚下一滑,摔倒在那些道具兵器里。

她那双没有焦距的眼睛惊恐地张大,手在空中乱抓:“不是……他们给我药……他们说这是救国……”

耶律真脸色铁青,猛地一拍桌子:“撤!那两个死士废了,杀人灭口!”

但这命令下得晚了。

追命的腿法比她的命令更快。

就在死士拔刀冲向陈九娘的瞬间,一道残影掠过,两名壮汉还没看清来人,膝盖骨便已被踢得粉碎,瘫软在地。

“四大名捕办案。”追命手里拎着酒葫芦,眼神却冷得像把刀,盯着远处耶律真藏身的屋舍,“既然来了,就别急着走。”

那场围捕动静不大,但震动了整个长安官场。

审讯结果直指辽国南院,皇帝震怒。

陈九娘虽然是从犯,又是被药物控制,但煽动民变是大罪。

大理寺的牢房阴冷潮湿,她缩在墙角,手指已经磨烂了,在墙上摸索着写下了一行血字。

追命去提人的时候,看见了那行字:我瞎,但我没聋。

我知道谁在骗我。

“这丫头性子烈。”追命叹了口气,将一份文书递给站在阴影里的陆寒,“皇上下了旨,以后凡是没核实过身份的‘巡讲’,抓住就杀。这行当,往后更难做了。”

雨还在下。

江岸的码头边,一艘挂着青布帘的小船正准备起锚。

陈九娘换了一身粗布衣裳,怀里死死抱着那个沉甸甸的铜筒。

她看不见,但她能感觉到岸边站着两个人。

“先生……”她冲着虚空喊了一声,声音沙哑,“这筒子里的声音,我听了一路。您说得对,我学的只是皮,没学到骨。”

“带着它去江南。”陆寒的声音穿过雨幕,听不出情绪,“那边的茶馆少些戾气。记住,你嘴里的每一个字,都得你自己信了,别人才能信。”

船夫撑了一篙,小船晃晃悠悠地进了江心。

谢卓颜撑着伞,看着那孤舟远去,忽然问了一句:“把铜筒给她,你就真不怕她再被人利用?那是你唯一的保命符。”

陆寒转身,从袖子里摸出一枚柳叶飞刀,在指尖轻轻转动。

他望向远处翻滚的雷云,那里是北方的天空,也是他回不去的地方。

“我不信人,人太容易变。”陆寒将飞刀收回袖中,迈步走进雨里,“但我信话。只要这世上还有人敢为了说句真话连命都不要,那这局棋,咱们就还没输干净。”

雨越下越大,将两人的背影吞没。

这一年的秋天过得格外快,转眼间,满山的叶子都黄透了。

没人知道那位说书先生去了哪,只有江湖上偶尔传闻,江南某个不知名的小镇里,多了个怕老婆的教书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