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一片树叶悠悠飘落。
孙悟空目光追随着那落叶，心底那个无法无天的声音轻轻响起，“大不了，就像当年一样，再将他，连同他这所谓的基业，彻彻底底地……打败一次就是了。”
傍晚时分，孙二娘又端着木托盘走了进来。
上面摆着一碗冒着热气的漆黑汤药和几样清淡小菜。
因为孙悟空的伤势还未完全恢复，饭菜特意以清粥、素菜为主，不见半点油腥。
这让刚刚转世为凡人，感受到无肉不欢、无酒不快的人间生活的孙悟空，嘴里淡出鸟来。
心里不由得阵阵烦躁。
毕竟，从当初代表村寨去田虎大营下书开始，颠沛流离，厮杀奔逃，到现在他已经很久没能痛快地吃肉喝酒了。
这股无名火无处发泄，他忍不住用力摇了摇头，想甩开这憋闷的感觉。
这一动不打紧，正俯身小心翼翼帮他更换背上伤口敷料的孙二娘猝不及防。
手一抖，按压的力道失了准头。
只听“噗”的一声，一股黄中带红的脓血瞬间从伤口边缘被挤了出来，顺着脊背流下。
孙二娘惊得脸色“唰”地白了，连声道歉道：“哎哟哟！对不住，对不住二兄弟！是我手重了……”
孙悟空却像是毫无知觉般，连眉头都没皱一下。
反而咧嘴笑了笑，安慰她道：“嗨！没事儿！二嫂别慌，一点都不疼！这些脓血憋在里面才是祸害，早晚得淌出来。这下挤干净了，说不定伤口反而好得快些！”
他这话倒不全是为了安慰人，以他铜筋铁骨的底子和对身体的了解，清楚这确实是伤口愈合过程中的常态。
孙二娘见他确实不在意，这才松了口气。
一边麻利地用干净布巾擦拭血迹，重新上药包扎，一边忍不住打趣道：“二兄弟你这身子骨是真硬朗，这等疼法都能面不改色。不过这要是让七小姐看见了，肯定又要心疼得直跺脚，说不定还得骂我不会伺候人呢。”
她顿了顿，像是闲聊般提起，“她可是每天都要求看你一趟的……为了这事儿，山将军跟她闹得很不痛快，觉得她太过关照你这个外人……”
“山将军？”孙悟空捕捉到这个信息，问道，“是山士奇吗？他上次不是在败乱中与大伙走散了吗，已经回来了？”
“可不是嘛。”
孙二娘手下不停，嘴上也没闲着，“他比我们晚回来一天，听说也是九死一生。这些日子，陆陆续续有之前被打散了的弟兄们从外边找回来。外面都传遍了，说田王爷这次反败为胜，用计把那个叫张叔夜的官军头子打得抱头鼠窜，威风得很！连带着，周围几股观望的绿林朋友也主动前来联络，商量着要入伙，共图大事呢。”
她话锋一转，语气里带上了几分不以为然：“不过啊，依我看，那些新来投靠的家伙，一个个贼眉鼠眼，举止油滑，看着都不是什么正经玩意儿。七小姐眼光毒，也劝着王爷要谨慎，别什么人都往家里招，免得引狼入室……”
“哦……”
孙悟空听着，只觉得药力开始上头，加上身体本就虚弱，昏昏沉沉地应了一声。
外界的情势变化，田虎势力的扩张，乃至田琦与山士奇之间的微妙龃龉，此刻在他听来都如同隔着一层薄雾。
远不及身上伤口的麻痒和腹中的饥饿来得真实。
他此刻最大的念头，依然是盼着伤势快好，能早日摆脱这清汤寡水的日子，痛快地啃上几斤酱牛肉，饮上几坛老酒。
“孙殿帅那人……”
孙二娘一边利落地给孙悟空重新包扎好伤口，一边继续说着营里的新鲜事，“虽说当初因为四少爷的事儿，跟你很不对付，看不上你。但这次回来，他倒是替你说了不少公道话。在田王爷和诸位头领面前，他亲口承认，要不是你当时当机立断，想出那条计策，大伙儿恐怕都得折在运河边。他说，大伙能活着回来，多亏了你的计策好！”
她顿了顿，语气里带着几分后怕和感慨：“你是不知道，咱们埋伏的那个姓张的官儿，好像来头不小，据说是东京官家钦封的正六品右司员外郎，叫什么张叔夜的。听说是个文武双全的家伙，厉害得很！他这次是跟着童贯那个权倾朝野的大太监出使契丹回来，沿途好些绿林朋友都在他手上吃了大亏，栽了跟头。”
“哦！”
孙悟空再次点了点头，眼神里多了几分了然。
直到现在，他才终于从孙二娘这东一榔头西一棒子的闲聊里，探听出自己当天豁出命去，对阵的究竟是何方神圣。
张叔夜？
这员将领很厉害么？
名头好像……在他听来并不怎么响亮啊！
孙悟空来到这个世界，寄宿在这具叫做武松的凡人肉体上，游历江湖，耳闻目睹，只听说过自己母亲的娘家——那威名赫赫的杨家将，还有像呼延灼、关胜这类声名在外的将领。
这张叔夜，倒是头一回听说。
他心下暗忖，此人用兵倒也迅猛，打了田虎和他的兄弟一个措手不及。
不过，若非他被之前的胜利冲昏了头，追击时太过托大，疏于戒备，自己那个看似简单、实则行险的埋伏，未必能取得如此效果，说不定还得把自己也搭进去。
“经过运河边那次惨败之后……”
孙二娘收拾着换下来的带血布条，接着说道，“那张叔夜便跟着童贯的大队人马，灰溜溜地回东京了。他们这一败走，沿途的县城和村寨也都不敢再出头阻拦，这样，之前被打散了的弟兄们才找到机会，陆陆续续地赶了回来，咱们的声势总算又聚拢了些。”
孙悟空听着，心中还牵挂着一件事。
他本想顺势从孙二娘嘴里探听一下自家村寨的动静，看看是否受到波及。
但还未等他开口引导，就听得孙二娘自己像是想起什么，主动说了出来：
“哦，对了！听七小姐前个儿提起，你这次来，本是代表你们村里去跟田王爷谈判的？田王爷看在你这次救了全军性命的天大情分上，不仅不再追究你们当初……呃，那个，跟四少爷之间那点不愉快，还发下话来，要跟你们村恢复当初的约定，以后继续进行通商呢！据说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