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上,陈师傅是被厨房传来的煎蛋声唤醒的。
他睁开眼,透过竹帘缝隙的阳光在地板上投出斑驳的光影。卧室门虚掩着,能听见明元在客厅打电话的声音,压得很低,但语气严肃——大概又是公司的事。
推开卧室门,看见明元已经挂了电话,正瘫在懒人沙发上揉太阳穴。
“头疼?”陈师傅问。
“老毛病了。”明元苦笑,“一开视频会议就头疼,那些董事说话绕来绕去,听得人脑仁疼。”
黎颂从厨房端出早餐:小米粥、煎蛋、咸菜,简单清爽。三人围坐在柏木茶台前,安静地吃着早饭。晨光透过竹帘,在粥碗里投下细碎的光影。
“陈师傅,”黎颂放下筷子,“今天去超市的话,需要买些什么?”
陈师傅想了想:“茶叶没了。还有些日用品。”
“得列个清单。”明元掏出手机,“我现在记性越来越差,不记下来转头就忘。”
他打开备忘录,手指飞快地打字:“茶叶……什么茶?”
“普通的绿茶就行。”陈师傅说。
“那怎么行!”明元抬头,“我知道一家茶庄,老板是武夷山来的,茶好。咱去那儿买。”
陈师傅摇头:“超市里的就行。”
“哎,陈师傅您这就不懂了。”明元又开始他那套理论,“茶是入口的东西,得好点儿。修行修行,身体是修行的本钱,吃穿用度不能太凑合。”
黎颂在一旁轻笑:“明总,您上次买的那个茶,一两八百。”
“那是好茶!”明元理直气壮,“喝一口,唇齿留香,提神醒脑。比那些几十块钱的强多了。”
陈师傅没接话,继续喝粥。他知道说不过明元——这年轻人有自己的一套生活哲学,虽然张扬,但并非全无道理。
饭后,黎颂收拾碗筷,明元在沙发上“瘫”了一会儿,忽然跳起来:“走!趁早上人少,赶紧去超市。”
深秋的周末早晨,街上已经有了热闹的气息。超市在两条街外,是个中型生活超市。明元一进门就推了个购物车,动作娴熟得像常客。
“陈师傅,您说茶叶在几区?”他张望着指示牌。
“跟我来吧。”陈师傅走在前面。他对这家超市很熟——以前偶尔会来买些米面调料,虽然次数不多,但超市的布局一直没变。
茶叶区在超市的最里面。货架上琳琅满目,从十几块钱的袋装茶到几百块钱的礼盒都有。明元直奔高档区,拿起一个铁罐看了看:“这个还行,明前龙井。”
陈师傅却走到另一边,拿起一包简装的绿茶,看了看生产日期:“这个就行。”
“陈师傅——”明元还想劝。
“茶无贵贱,适口为珍。”陈师傅平静地说,“这茶我喝过,清香,不涩。够了。”
明元张了张嘴,最终没说什么,把那罐龙井放回货架。但转身又往购物车里扔了两盒精致茶点:“那配茶的茶点得好点儿,这个我吃过,不甜不腻。”
陈师傅笑了笑,没再阻拦。
三人慢慢逛着超市。黎颂推着车,陈师傅走在前面,明元则像个孩子似的东看西看,时不时往车里扔东西:一包进口饼干,一瓶黑芝麻糊,几盒坚果。
“黎颂,你看这个,”明元拿起一个造型奇特的厨房用品,“说是切菜不伤手,买一个试试?”
黎颂看了看价格标签,八十九块,摇头:“我用普通刀就行。”
“试试嘛,科技改变生活。”明元还是放进了购物车。
陈师傅在一旁看着,忽然想起很多年前,他也曾这样逛过超市。那时候身边还有人陪着,两人推着车,商量着买什么菜,晚上做什么饭。后来那人走了,他就很少再来超市——一个人,不需要买太多东西。
“陈师傅,您看这个。”明元的声音把他拉回现实。
明元手里拿着一盆小小的文竹,青翠欲滴,栽在白瓷盆里:“放您书房窗台上,正好。”
“超市里还卖这个?”陈师傅有些意外。
“现在超市什么都卖。”明元把文竹小心地放进购物车,“这盆长得不错,有精神。”
黎颂看了看标签:“二十块,不贵。”
“买了。”明元拍板。
三人继续往前走。经过生鲜区时,黎颂停下来看了看蔬菜。明元凑过去:“晚上吃什么?我请客,买点好的。”
“家常菜就行。”黎颂挑了棵白菜,几个土豆,又拿了一盒豆腐。
明元却往车里放了一盒羊排、一盒虾仁:“改善改善伙食。陈师傅回来了,得吃点好的。”
陈师傅站在一旁,看着购物车渐渐堆满。茶叶、茶点、文竹、蔬菜、肉、零食……各种各样的东西堆在一起,像极了生活本身——琐碎,杂乱,但充满烟火气。
“陈师傅,您还需要什么?”黎颂问。
陈师傅想了想:“买点黄豆吧。”
“黄豆?”明元好奇,“您要打豆浆?”
“泡水,生豆芽。”陈师傅说,“自己生的豆芽,干净。”
黎颂眼睛一亮:“这个我会,我奶奶教过我。用陶罐生豆芽,比外面卖的好吃。”
“哪买!”明元立刻去找黄豆去。
买完东西,排队结账。周末上午,收银台前队伍不短。明元排在陈师傅后面,百无聊赖地刷着手机。黎颂则安静地看着收银员扫码、装袋。
轮到他们时,收银员是个四十多岁的大姐,动作麻利。扫到文竹时,她抬头看了看,笑着说:“这文竹养得好,我家里也有一盆,养了三年了。”
“是吗?”明元来了兴趣,“怎么养的?我老是养死。”
“少浇水,多见光,但不能暴晒。”大姐一边扫码一边说,“就跟养孩子似的,不能太惯着,也不能不管。”
这话说得朴素,陈师傅听了却心中一动。他看向那位大姐——普通的面容,眼角的皱纹,但眼神温和,动作干练。她可能不知道,自己随口一句话,就暗合了修行的道理。
“谢谢啊。”明元认真记下,“我这次试试。”
走出超市,三人手里都提着袋子。阳光正好,街上人来人往。有个卖糖葫芦的小贩推着车经过,明元眼睛一亮:“陈师傅,吃糖葫芦吗?小时候最爱吃这个。”
“太甜。”陈师傅说。
“偶尔吃一次嘛。”明元已经掏钱买了三串,“黎颂,给你一串。”
黎颂接过,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三人站在街边,就这么吃起了糖葫芦。陈师傅咬了一口,山楂的酸和糖的甜在嘴里化开,确实是他很多年没尝过的味道。
“怎么样?”明元嘴里含着山楂,含糊不清地问。
“还行。”陈师傅说。
明元笑了,笑容里有种孩子气的得意。
回老楼的路上,经过一个街心公园。几个老人在打太极拳,动作缓慢而舒展。陈师傅停下脚步,看了会儿。
“陈师傅,您也会打太极?”明元问。
“会一点。”陈师傅说。
“那教教我?”明元来了兴致,“我们公司体检,说我颈椎不好,得多运动。”
陈师傅看了看他:“太极不是体操,是修心。”
“修心更好啊!”明元说,“我这就缺修心。”
黎颂在一旁轻声说:“明总,陈师傅的意思是,太极要静下心来练,不能当任务。”
“我能静心!”明元信誓旦旦,“从今天起,我每天早起跟您练太极!”
陈师傅没应声,只是继续往前走。他知道明元这话最多能坚持三天——这年轻人的热情来得快,去得也快。但没关系,三天也是三天。
回到六楼,三人把东西归置好。黎颂把文竹放在书房的窗台上,青翠的枝叶在阳光下泛着光。陈师傅把黄豆泡上,找了个陶罐准备生豆芽。明元则瘫在沙发上,嚷嚷着“累死了”。
中午黎颂简单做了几个菜,三人吃完,各自休息。
陈师傅坐在书房窗边,看着那盆文竹。阳光透过竹帘,在文竹的叶片上投下细密的光影。他想起超市收银大姐的话:“少浇水,多见光,但不能暴晒。”
世间万物,道理相通。
养一盆植物是如此,修心养性也是如此。不能太紧,也不能太松;不能太勤,也不能太懒。要找到那个恰到好处的点。
他闭上眼睛,感受着屋内的气息——新买的茶叶清香,文竹的草木气,还有窗外飘来的饭菜香。
这就是他选择回来的生活。
不是深山古刹的寂静,而是人间烟火的喧嚣。在这种喧嚣中保持内心的清静,或许才是更难的修行。
楼下传来孩子们的嬉笑声,远处有商贩的吆喝声,近处有邻居家电视的声音。
种种声音,汇成一片。
道可道,非常道。
道在何处?
道就在这一粥一饭里,在这一买一卖里,在这一呼一吸间。
他站起身,走到客厅。明元已经在沙发上睡着了,手里还攥着手机。黎颂在厨房洗着碗,水流声细细的。
陈师傅走到窗边,推开窗户。
深秋的风吹进来,带着凉意,也带着生活的气息。
他深深吸了口气。
这一口,是人间的气。
也是修行的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