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高气爽,林瀚收到一封来自岚州的邀请函。不是官方文件,而是陈岩以个人名义写来的信。信中,陈岩简要汇报了岚州近年来的发展情况,重点提到了他们借鉴早年“清江经验”、结合本地实际探索的“生态补偿与产业协同”机制初见成效,曾经污染较重的老工业区转型为生态科技园区,带动了周边乡村绿色产业的发展。信末,陈岩诚恳地邀请林瀚“若有闲暇,方便之时,来岚州走走看看,实地给予指导,也看看我们这帮年轻人有没有把路走歪”。
林瀚征求了秦思云的意见,决定应邀前往。这次,他明确表示不需任何公务接待,只作为陈岩的“私人客人”,看看真实情况。
抵达岚州,陈岩亲自驾车到车站接他。几年不见,陈岩更加沉稳干练,皮肤晒黑了些,但眼神明亮,言谈间对岚州的山山水水、一镇一乡如数家珍。他没有直接去市区,而是开车带着林瀚驶向岚州北部的山区。
“林老,我先带您去看看我们最早启动生态修复试点的地方,也是现在变化最大的地方之一。”陈岩一边开车,一边介绍。
车子在盘山公路上行驶,窗外的景色逐渐从城镇变为丘陵,再变为深秋色彩斑斓的山区。空气中弥漫着草木的清香。最终,他们来到一个坐落在山谷中的小镇。镇子不大,但整洁有序,白墙灰瓦的民居错落有致,溪流穿镇而过,清澈见底。远处山坡上,是整齐的茶园和果林,一些工人正在劳作。
“这里叫‘云栖镇’,几年前还是岚州环境投诉最多的地方之一,上游有个小矿山和几家高污染的小作坊,河水是黑的,山是秃的。”陈岩领着林瀚走上镇边的观景台,“后来我们下决心关停了污染源,引入社会资本进行系统性生态修复和产业替代。您看现在。”
放眼望去,青山郁郁,溪水潺潺,茶园在阳光下泛着绿光。镇上开了不少民宿和农家乐,挂着“生态农产品”招牌的店铺也不少。一些游客模样的人正在拍照、散步。
“我们建立了流域生态补偿基金,下游受益地区和对环境要求高的绿色企业,按一定比例出资,补偿上游地区保护生态、限制开发的损失。同时,引导资金和技术支持上游发展生态农业、林下经济、乡村旅游。镇里成立了合作社,统一标准、品牌和销售。”陈岩指着那些茶园,“这些茶叶,现在通过电商平台,能卖到全国,价格比以前种玉米高好几倍。年轻人回来的也多了。”
他们走进一家由老宅改造的茶馆。老板是位三十多岁的返乡青年,以前在省城打工,现在回来经营茶馆,还帮着合作社做线上推广。他认出了陈岩,热情地招呼,听说林瀚是从北京来的“老领导”,更是打开了话匣子。
“以前这里出去都不好意思说自己是云栖人,太脏太穷。现在不一样了,环境好了,在家门口就能挣到钱,还能照顾老人孩子。”老板泡上本地的高山茶,茶汤清亮,香气扑鼻,“就是刚开始难,观念转不过来,技术也不懂,多亏了陈市长他们一趟趟跑,请专家,找销路,帮我们解决实际问题。”
林瀚细细品茶,听着老板和陈岩聊着合作社最近想引进智能滴灌系统、开发茶文化体验项目等新想法。他能感受到,这片土地确实焕发出了新的生机,而这种生机,是建立在环境改善、民生改善和人的观念转变基础上的。
随后两天,陈岩又带他看了转型中的生态科技园区、利用废弃矿坑改造的湿地公园、以及一个依托特色种植和手工艺发展的少数民族村寨。每一处,都能看到因地制宜的探索,看到基层干部、企业和民众的共同努力,也看到发展不平衡、人才缺乏、市场风险等依然存在的挑战。
陈岩不避讳问题,坦诚地分享工作中的困惑和教训:“有时候步子快了,配套跟不上;有时候政策很好,但落地时遇到各种意想不到的‘弹簧门’、‘玻璃门’;最难的还是改变人的观念和既有的利益格局。但我们认准了生态优先、绿色发展的路子是对的,就咬牙坚持,不断调整方法。”
离开岚州前夜,林瀚和陈岩在招待所房间里长谈。林瀚没有给出具体“指导”,而是分享了他在别处看到的类似经验与教训,提醒要注意防范“生态形式主义”和“绿色泡沫”,要建立长效机制,更要关注在转型中可能被忽略的弱势群体的保障。他肯定了陈岩和岚州团队的努力与方向。
“你们在做的,是真正为一方水土和百姓谋长远的事业。”林瀚最后说,“很辛苦,也未必立竿见影出政绩。但历史会记住那些播下绿色种子、守护山河底色的人。继续坚持,多倾听,多学习,保持清醒,也保持温度。”
陈岩郑重地点头:“林老,您放心。我们一定牢记。”
回程的列车上,林瀚望着窗外掠过的大地,心中感慨。从清江到岚州,从当年的危机治理到今天的主动探索,他看到了理念的传承与实践的深化。陈岩这批年轻干部,正在更复杂的环境中,尝试解答发展与保护的时代课题。他们的探索或许仍有不足,但那股子扎根土地、直面问题、勇于创新的劲头,让人看到希望。
远山的回响,清脆而有力。那是对过往付出的告慰,也是对未来道路的叩问与回答。林瀚知道,自己虽已远离一线,但能见证并鼓励这样的探索,本身就是退休生活最有价值的部分之一。他将把岚州的见闻与思考,融入《静观琐记》,让这些来自远山的回响,能被更多人听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