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拉着云禾快步穿过回廊,脚底踩着碎石小径,一路没有回头。她跟在我身后半步,呼吸比刚才稳了些,但脚步仍有些迟疑。亭台就在前面,被一排枯死的梅树挡着,外头看不真切。
我停下,抬手探出灵力,在四周扫了一圈。空气里没有阵法波动,也没有人埋伏的痕迹。我靠着石柱站定,目光落在园中那片干涸的池塘上,低声道:“这里能说话,但不能久留。”
云禾没立刻开口。她走到那张裂了缝的石凳前坐下,两手放在膝上,指节微微泛白。月光从头顶照下来,落在她肩头,衣料破了个口子,边缘已经发黑。
她深吸一口气,声音很轻,却不再抖。“我父亲是天族旁支,在典籍阁做事。母亲是记录官,管三界灵脉图录。”她顿了顿,“十年前,第九条主脉被截断的消息刚记入卷宗,第二天她就死了。”
我没有打断。
“他们说她是失足坠崖。可我知道不是。”她抬起眼,看向我,“我在她书房找到一页残图,上面标着灵流异常,和后来宫里公布的完全不一样。我花了三年,一点点查,才把整件事拼出来。”
她说到这儿,手指动了动,像是在回忆那些夜里翻纸的声音。
“你抄了卷轴?”我问。
“不止一次。”她说,“我用了母亲当年的格式,连笔顺都一样。就怕有人怀疑,可那个将领还是认出来了。他见过她的字。”
我想到她在偏殿被拽着手腕的样子,想到她低头时抿紧的唇。
“你明知道危险,还送进来?”
“我知道你会看。”她看着我,“你在边境放过那个孩子。别人说他是贼,你说他只是饿。那时我就在人群里,看见了。”
我记起来了。那天风很大,孩子跪在地上,手被铁链锁着。我说话的时候,有个宫女站在角落,低着头,手里抱着一叠文书。
原来她早就认得我。
“所以你等了很久?”
“我在等一个不会只看身份的人。”她说,“一个愿意听地上的声音的人。”
风从亭外吹进来,卷起几片落叶。她垂下眼,声音低了些:“我不只是想揭发他们。我是想让那些孩子活下去。南荒那边,六岁的孩子走不动路,骨头软得像草。他们不是生来如此,是灵气被抽走了,根断了。”
我握紧袖中的卷轴。边角已经磨破,那是她一遍遍抄写留下的痕迹。
“你不该一个人扛。”我说。
“我没得选。”她摇头,“我能信谁?天族上下,谁会为了翼族去冒犯天帝?谁又会为了一个被贬的侍女,得罪整个体系?”
她说得平静,可语气里压着东西,像是多年藏在心里的话,终于说了出来。
我走到她面前,伸手扶她站起来。
她抬头看我,眼里有光闪了一下。
“现在你不是一个人了。”我说,“我会帮你把这份卷轴送到该去的地方。不只是昆仑虚,不只是天宫,我要让三界都知道这件事。”
她没说话,只是看着我。
“我知道你在怕什么。”我接着说,“你怕我说完就走,怕我最后也选择闭眼。可我已经问过墨渊了。他看过卷轴,但他不说。他说那是为了稳定。可什么稳定,是靠吸别人的命换来的?”
她嘴唇动了动,像是要说什么。
“我不是他。”我说,“我也不会再当那个只听命令的上仙。如果正道不说话,那就由我来说。如果没人管这些孩子,那就由我来管。”
她忽然抬手,抓住我的手腕。
力气不大,但很用力。
“你真的……愿意站出来?”
“我已经站出来了。”我看着她,“从我在牢里打开卷轴那一刻,就没打算再退回去了。”
她松开手,低下头,肩膀轻轻颤了一下。
我没有动。
过了几秒,她抬起头,眼角有点湿,但眼神亮了。
“那我们一起。”她说,“我知道还有很多证据没找全。母亲死前,曾提到一处密档库,在天宫西墙底下。那里存着三十年前所有灵脉变动的原始记录。只要能找到,就能证明这不是一次两次,而是持续了整整三代人的掠夺。”
“你知道位置?”
“我知道入口。”她说,“但我进不去。那里有禁制,需要天族嫡系血脉才能开启。你是上仙,你能进去。”
我点头。“什么时候行动?”
“不能太快。”她说,“今晚警讯钟响,说明隔尘障被动过。林子里的人可能已经暴露。现在宫里一定会加强巡查。我们得等两天,等他们放松。”
“那你呢?那个将领不会善罢甘休。”
“我不回下人房。”她说,“我有地方躲。以前在南荒学过些遮息术,能避开巡逻的人。只要你还需要我,我就能出现。”
我看她一眼。她脸上有伤,衣服破旧,可站得直。
“你不是侍女。”我说。
“我从来都不是。”她答。
风又吹过来,带着一点冷意。远处传来一声鸟叫,很快消失。
我摸了摸剑柄,轩辕剑安静地待在鞘中。
“接下来每一步都会更难。”我说,“一旦开始,就没有回头路。”
“我知道。”她看着我,“所以我才要确认,你是不是真的准备好了。”
“我准备好了。”
她点点头,嘴角动了动,像是想笑,却没有笑出来。
“好。”她说,“那我们就一起走下去。”
亭外的树影晃了晃,一片叶子落下来,掉在石桌上,边缘卷曲发黄。
她忽然抬眼看向我,声音很轻,却很清楚。
“你还记得那个孩子的名字吗?”
我一怔。
“哪个?”
“你救的那个偷果子的孩子。”她说,“你还记得他叫什么吗?”
我没有立刻回答。
夜风吹过,石桌上的叶子被卷起一角,停在卷轴边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