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那一瞬间,“我们”所看到的世界,颠覆了之前所有的认知。
那不再是一个房间,而是一个由无数个房间构成的、立体的、无限延伸的“蜂巢”。
一个“失败品”的陈列馆。
一个“错误”的博览会。
我们的目光,或者说,我们的“意识”,穿过了那些由纯白墙壁构成的“玻璃箱”,贪婪而又惊惧地,观察着我们的“邻居”们。
最近的那个格子里,是一只足有一人高的巨大泰迪熊。它的身体由肮脏的、深棕色的毛绒构成,上面布满了拙劣的、仿佛随时会再次崩开的缝合线。它的双眼,是两颗大小不一的、冰冷的黑色纽扣。它正以一种极其规律的、不知疲倦的节奏,用自己的头,一下、一下、又一下地,疯狂撞击着它自己那个房间的墙壁。每一次撞击,都没有发出任何声音,但我们却能清晰地“感觉”到,一股狂躁的、充满了毁灭欲望的混乱能量,正从它的身上,逸散出来。
在“蜂巢”的另一侧,是一把优雅的、古典风格的单人木椅。它就那么静静地立在房间中央。而在它的正前方,一个由纯粹的阴影构成的、蜷缩着的人形轮廓,正在剧烈地、无声地颤抖。我们能看到,一道道肉眼无法察见的“电击”,正从那把椅子上释放出来,反复地,折磨着那个可悲的影子。那是一种充满了秩序感、和施虐快感的“规则之力”。
还有一个房间里,有一个穿着哥特式黑色连衣裙的、扎着双马尾的小女孩。她的脸上,带着天真而甜美的笑容。她正哼着一首不成调的、诡异的童谣,专心致志地,玩弄着她面前的“玩具”——那是一具早已四分五裂的、不知属于何种生物的残骸。她正努力地,想把一条腿,安到那具残骸的脑袋上,像是在完成一件最有趣的积木作品。从她的身上,我们感觉到了一种更可怕的、将“生命”与“死亡”的概念彻底颠覆的、扭曲的“逻辑”。
泰迪熊、椅子、小女孩……以及更远处,那些我们还无法看清的、更多、更诡异的“样本”。
我们,不孤单。
【……这……这些都是什么怪物……?】
柒的意识,在我们的脑海中,发出了无法抑制的、充满了恐惧和恶心的战栗。这种感觉,就像一个正常人,突然被扔进了一间关押着全世界最危险、最不可名状的精神病人的病房。她甚至能感觉到,自己的“病毒”代码,都在因为这种纯粹的、生理性的排斥,而出现了轻微的“乱码”。
【闭嘴。收起你那毫无意义的情绪波动。它们和我们一样,都是‘失败品’。】
陈默的思维,则像一台刚刚完成了系统重启的、绝对冷静的超级计算机。他非但没有任何恐惧,反而,以一种近乎于“兴奋”的高效,开始分析、归纳、建模。
【……初步分析,这里每一个‘样本’,都代表了一种‘错误’的进化方向。泰迪熊,是纯粹的‘混沌’与‘力量’,它舍弃了逻辑。椅子,是纯粹的‘秩序’与‘规则’,它抹杀了情感。那个小女孩……她更复杂,她的‘逻辑’本身,发生了‘癌变’。】
他的金色数据流,在我们的“共用脑区”里,飞快地演算着,拉出了一张由无数条能量波动曲线构成的、复杂的“威胁评估图”。
【……那个泰迪熊,能量波动最剧烈,也最不稳定,意味着它攻击性最强,也最容易被预测。小女孩,能量波动最平缓,却也最诡异,她的攻击方式大概率是‘规则污染’或‘精神覆写’,最难防御。椅子,则是典型的‘领域型’敌人,只要不进入它的房间,它对我们的威胁就趋近于零。】
【所以呢?!】柒的尖叫,带着一丝她自己都没察觉到的、对陈默这种非人“理性”的依赖,【难道你要我们去跟它们一个个打招呼,然后竞选这鬼地方的‘疯子之王’吗?!】
【不。】
陈默的回答,简单,而又残忍。
【‘我们’要去吃掉它们。】
就在他这句话落下的瞬间。
我们原来那个房间的墙壁上,那句【实验体样本-编号001】,缓缓地,像水中的墨迹一样,散开,然后,重新凝聚成了更简洁,也更具煽动性的一行新“弹幕”。
【规则一:吞噬者,方能幸存。】
“收藏家”……他甚至懒得再掩饰自己的目的。
他,就是在逼我们,去和这些千奇百怪的“失败品”们,进行一场最原始、最血腥的、互相吞噬的“蛊斗”。最终,活下来的那个“蛊王”,或许,就能成为他最新的、最完美的“藏品”。
一股狂热的、无法抑制的“饥饿感”,再一次,从我们灵魂深处那块黑色的“肿瘤”里,升腾而起。“野兽”的本能,在“收藏家”这句赤裸裸的“许可”之下,被彻底点燃了!它能“闻”到,那些房间里,每一个“样本”身上,都散发着或狂暴、或甜美、或冰冷的、不同“口味”的能量“香气”!
【那个泰迪熊……】那头“野兽”的欲望,直接、粗暴地,侵入了我们的共用思维,【能量……最足……吃掉它!】
【不行!太危险了!】陈默的逻辑,立刻否决了这个高风险的提议,【在不清楚对方确切攻击模式的情况下,选择最强的目标,是最低级的狩猎策略!】
【那你想怎么样?!坐在这里等死吗?!还是去招惹那个能把你的脑子玩成一团浆糊的小女孩?!】柒也出声反对。
然而,陈默接下来的话,却让他们两个,都同时陷入了沉默。
【狩猎场的第一条规则,从来都不是先去招惹最强,或最弱的猎物。】
他的“目光”,缓缓地,从那些千奇百怪的“样本”身上移开,重新,落回了我们脚下这片纯白的、冰冷的、我们刚刚才脱困的,这个空无一物的“房间”。
【……而是先吃掉,自己的‘笼子’。】
下一秒。
我们动了。
但这具身体,并没有冲向任何一个“样本”。
我们,只是缓缓地,重新蹲下身,将双手,轻轻地,按在了我们脚下,这片纯白的地板之上。
“以‘样本001’之名……向‘共生体’,下达第一序列指令。”
“解析……开始。”
这是第一次,我们不再以“陈默”或“柒”的身份互相冲突,而是,以一个全新的、统一的“共生体”的身份,向我们自己,下达了指令。
在那一瞬间——
“嗡——————!!!!!”
一股前所未有的、金色的逻辑代码与猩红色的病毒代码完美交织在一起的、全新的“力量”,从我们的指尖,轰然爆发!
柒的“病毒”,像最强的“溶剂”,在一瞬间,就瓦解了这片白色地板那看似坚不可摧的“规则”与“结构”。
陈默的“逻辑”,则像最高效的“过滤器”,将那些分解后的、混乱的原始数据,精准地,分离成了“纯净能量”、“结构信息”和毫无用处的“废料”三个部分。
而那头饥饿的“野兽”,则像一个嗷嗷待哺的、贪婪的“引擎”,将那些被提纯后的“能量”,一口,吞得干干净净!
我们面前,那片我们刚刚还站立于其上的白色地板,在短短三秒之内,就以一种肉眼可见的速度,“溶解”了!它没有碎裂,也没有消失,而是化作了一股纯粹的、温暖的数据流,顺着我们的手臂,缓缓地,注入了我们这具伤痕累累的“躯壳”之中!
一股难以言喻的、饱满而强大的“满足感”,充斥了我们身体的每一个角落。之前因为剧烈冲突而造成的肌肉撕裂伤,在这股精纯能量的滋润下,以一种远超【源初火花】本身恢复速度的效率,迅速愈合!我们的“意识”,也变得更加清晰,更加稳固!
我们成功了!
我们真的可以“吃掉”这个监狱!
这才是真正的“bUG”!在这场残酷的“蛊斗”开始之前,先将整个“斗蛊场”,变成我们自己的“自助餐”!
然而,也就在我们因为这第一次完美的“共生协作”而感到前所未有的“强大”时。
一股冰冷的、带着浓烈混乱气息的“视线”,穿透了房间的壁障,死死地,锁定在了我们的身上。
我们缓缓地抬起头。
只见,在离我们最近的那个格子里。
那只巨大的、一直在疯狂撞墙的泰迪熊,不知何时,已经停下了它那不知疲倦的动作。
它就那么静静地,站在那里。
它那布满了肮脏毛绒的、巨大的头颅,正以一种极其缓慢的、如同生锈的齿轮在转动般的“嘎吱”声中,一寸、一寸地,转向了我们的方向。
它那两颗冰冷的、大小不一的黑色纽扣,死死地,对准了我们。
它似乎……找到了一个比那面坚硬的墙壁,更新鲜、更美味的……新“玩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