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晏一连串指令如冰珠坠地,砸碎了演习的喧嚣。聚将鼓的余音被急促而凌厉的警讯号角取代,如同寒风吹过滚烫的沙场,气氛瞬间从高强度的演练切换至冰点般的临战状态。
校场与防线上的士卒们出现了刹那的愕然,随即,长期训练形成的本能和铁一般的纪律发挥了作用。军官们的怒吼声压过了短暂的骚动:
“演习中止!一级战备!快!换真家伙!”
“锐士营一部、二部,跟老子去军械库领实箭钢刀!”
“守备营弓弩手,上寨墙!快!”
“匠作营的,赶紧把滚木礌石运上去!”
原本充斥着木箭、草捆碰撞声的战场,瞬间被金属甲叶的摩擦声、实心箭矢放入箭囊的沙沙声、以及真刀真枪出鞘的铿锵之音所笼罩。空气中弥漫的汗味与尘土味里,陡然掺入了一缕寒铁与硝石的凛冽气息。士卒们眼神中的那份“演练”的认真,在极短时间内被“实战”的警惕、杀气乃至一丝对未知敌人的紧张所取代。整个黑云寨,如同一头打盹的猛兽,骤然惊醒,绷紧了全身的肌肉。
高台之上,李晏面沉如水。石勇已亲自下去调度,墨尘则伏在沙盘前,根据最新回报,快速移动着代表敌我双方的小旗。
“寨主,对方骑队速度不快,但队形严整,遇林缓进,遇隘则停,派出游骑哨探,是标准的精锐斥候做派。”墨尘语速很快,“距鹰嘴涧不足五里了。”
李晏的目光死死盯住沙盘上代表鹰嘴涧的那个小点,那里距离雷豹前锋营迂回路线的侧翼不足三里!他冷声道:“告诉过山风,不必硬挡,利用地形层层袭扰,迟滞其速度,逼他们现出意图。重点,抓个‘舌头’回来!”
“是!”传令兵飞奔而下。
前沿的接触,比预想的更快,也更凶险。
鹰嘴涧方向,过山风接到指令,立刻将手下最得力的几名哨探散了出去。这些人如同山间的鬼魅,利用密林、岩缝,用强弓冷箭进行精准狙杀,目标直指马匹。几声凄厉的马嘶响起,两名冲在前面的游骑应声落马,队伍顿时一滞。
“有埋伏!下马!结圆阵!”对方领头者反应极快,声音沙哑却沉稳,剩下十八骑迅速下马,以马匹为掩体,张弓搭箭,向林中可能藏匿的方向进行覆盖式抛射。箭矢破空之声尖锐刺耳,力道十足,绝非山寨自制弓矢可比,瞬间压制住了过山风这边的偷袭。
“是硬茬子!”过山风伏在一块山石后,听着头顶嗖嗖飞过的箭矢,心头一沉。这种战术素养和装备,绝非寻常土匪或郡兵。
他打了个唿哨,手下斥候立刻改变策略,不再追求杀伤,而是利用熟悉地形的优势,不断变换位置,用弓弦声、石块滚动声制造处处有伏兵的假象,同时派出两名身手最好的弟兄,借助藤蔓从侧翼峭壁悄然滑下,试图擒拿落单之敌。
然而,对方极为老练,圆阵守得滴水不漏,且似乎对山地作战亦有心得,派出的反制小组与过山风的人在山林间展开了无声而致命的追逐和反猎杀。最终,过山风付出两人轻伤的代价,凭借对地形的绝对熟悉,才成功用绊马索擒获了一名因追击过深而稍稍脱离大队的敌骑,并迅速将其嘴塞住、捆结实,由两名斥候火速押回山寨。
高台上,李晏看到了被押回来的俘虏。那人二十出头年纪,面色黝黑,眼神凶狠,即便被缚,也挣扎不休,身上穿着制式的皮甲,虽然刻意磨掉了番号标记,但那种久经沙场的彪悍之气是掩饰不住的。
“搜身。”李晏下令。
萧影无声上前,手法利落地搜查,从俘虏贴身内衣中摸出一个小巧的、刻着复杂纹路的金属腰牌,还有几块成色极佳的银饼子。
墨尘接过腰牌,仔细辨认上面的纹路,又看了看银饼的铸造工艺,脸色变得无比凝重。他走到李晏身边,低声道:“寨主,腰牌上的暗纹,是太原留守府麾下‘玄甲骑’的标识!这银饼,也是晋阳官炉的印记!是李唐的人!还是最精锐的玄甲斥候!”
李晏瞳孔微缩。李唐的人?在这个时间点,出现在黑云山侧翼?是巧合,还是……
“问话。”李晏声音冰冷。
石勇上前,用刀鞘抬起俘虏的下巴,厉声喝问:“说!谁派你们来的?来此作甚?”
那俘虏啐出一口带血的唾沫,狞笑道:“要杀便杀,废话少说!”
萧影手指如电,在俘虏身上某处穴位一按,那人顿时浑身剧颤,冷汗直流,却依旧咬紧牙关,死不开口,显然受过严苛的反审讯训练。
就在这时,又一骑快马飞驰而至,斥候滚鞍下马:“报!寨主!那伙骑队突然停止前进,后撤半里,在一处高地上结阵防守,不再试图前进,但也没有退走的意思!似乎在……观望?”
李晏与墨尘、石勇交换了一个眼神。
“他们在等。”墨尘沉吟道,“等我们的反应,或者……等其他消息。看来,他们此行目的,侦察的可能性极大,或许与我们派去太原的人有关,或许……只是例行巡查边界,恰好撞上了我们的演习。”
“但他们看到了我们的虚实。”石勇语气沉重。
“看到了又如何?”李晏眼中锐光一闪,“正好让他们看看!传令:西山口外的锐士营,向前推进二百步,弓弩手展开,亮出旗号!寨墙之上,守备营给我把声势造足!但要严守界限,没有我的命令,一箭也不许放!另外,让秦英持我的帖子,单人独骑,前去询问对方越境缘由!”
“是!”
命令下达,黑云寨的应对清晰而强硬。西山口外,两个都的锐士营精锐列成攻击阵型,弓弦拉满,箭镞在夕阳下闪着寒光,玄色“李”字大旗迎风招展。寨墙上,守备营士卒盔甲鲜明,刀枪耀目,一股凛然不可犯的气势冲天而起。
秦英单人独骑,驰至对方阵前一箭之地,勒马停住,朗声道:“前方何人?为何擅闯我黑云寨地界?请主事者出来答话!”
对方阵中沉默片刻,一名头领模样的人策马而出,远远拱手,声音隔着距离传来,听不出喜怒:“我等乃太原留守府麾下,例行巡边,误入贵地,并无恶意。这就退去!”说罢,竟真的毫不拖泥带水,打了个唿哨,十八骑缓缓调转马头,护着那名头领,保持着警戒阵型,徐徐退入密林深处,消失不见。
危机,来得突然,去得也干脆。但所有人都明白,这事,没完。
夕阳西下,将山寨染上一层血色。李晏望着敌人消失的方向,对身旁的墨尘和石勇道:“演习,可以结束了。今晚,各营统领,议事堂集合。我们得好好想想,接下来该怎么走了。”
这场“砺剑”大演,以最出乎意料的方式,戛然而止。但磨砺出的,已不仅仅是战术配合,更是应对真实危机的决心、以及在错综复杂的势力夹缝中生存的智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