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默终端上显示的生命信号如同滴入静水的墨点，缓慢却执拗地扩散开来，越来越近。不再是模糊的能量读数，而是伴随着细微的、窸窸窣窣的声响，像是无数节肢刮擦着岩石，又夹杂着低沉的、仿佛来自肺部的喘息。
“距离三百米，数量……超过五十，还在增加。”陈默的声音压得很低，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不仅是源于身体的虚弱，更是因为探测到的信号特征极其异常，“它们……能量等级很低，但生命反应很顽强，结构……似乎很不稳定。”
山猫如同幽灵般伏在一块巨岩顶端，狙击镜后的眼神锐利如鹰。当第一个模糊的身影蹒跚着进入他模糊的视野时，他呼吸微微一滞。
那并非预想中狰狞的污染兽，也不是结构精密的“观测者”造物。那是一个……人形。
或者说，曾经是人形。
它的皮肤呈现出一种不健康的灰败色，表面覆盖着粗糙的、类似岩石或真菌的增生组织，一条手臂异化成扭曲的、类似骨刃的结构，另一条则软塌塌地垂着，指尖滴落着粘稠的黑色液体。它的眼睛浑浊无神，只有瞳孔深处偶尔闪过一丝代表混沌的微光。它行走的姿态歪歪扭扭，仿佛随时会散架，却又带着一种诡异的韧性。
“不是纯种污染兽……是‘异化体’！”山猫通过耳麦低吼，语气凝重，“而且是群体性异化！它们被什么东西吸引过来了！”
更多的异化体从石林的阴影中显现。它们形态各异，有的肢体膨大，有的脊背佝偻生出骨刺，有的头颅开裂，露出搏动的、散发着微弱混沌能量的肉瘤。它们唯一的共同点是低等级的能量反应，以及那麻木而执着的行进方向——正是他们所在的祭坛。
秦雪的心沉了下去。异化体，人类在灰域环境和混沌能量侵蚀下产生的悲惨畸变体，通常智力低下，依靠本能行动，但数量庞大。单个并不可怕，但如此规模的数量，在团队目前的状态下，足以将他们耗死在这里。
“准备防御！节省弹药，瞄准能量核心或头部！”秦雪果断下令，能量手枪已经握在手中，枪口闪烁着微光。她看了一眼身后仍在昏迷的陆尘和重伤员，眼神决绝。必须守住，至少在能量护盾消失之前。
陈默强忍着头痛，尝试干扰异化体群中可能存在的微弱精神链接，但反馈回来的只有一片混乱无序的杂音，如同面对一片充斥着噪音的沼泽。
第一波异化体撞上了祭坛外围无形的能量护盾。
“嗡——！”
护盾泛起剧烈的涟漪，将最前面的几只异化体弹开，它们身上冒起青烟，发出痛苦的嘶嚎。但后面的异化体毫无畏惧，前仆后继地涌上，用扭曲的肢体、腐蚀性的体液甚至身体疯狂撞击着护盾。
祭坛的光芒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黯淡了一丝。
“它们在消耗护盾能量！”陈默急声道，“照这个速度，护盾维持时间会大幅缩短！”
山猫的狙击步枪发出低沉的轰鸣，一只试图从侧面攀爬的、形似蜥蜴的异化体头颅瞬间炸开，无声倒下。但更多的异化体填补了空缺。
秦雪点射精准，每一枪都命中一只异化体的要害，能量光束在昏暗的石林中闪烁。然而，异化体的数量实在太多，它们如同潮水般不断涌来，撞击护盾的“砰砰”声连绵不绝，形成令人心悸的死亡鼓点。
压力巨大。弹药在消耗，护盾在减弱，而敌人的数量仿佛无穷无尽。
就在防线岌岌可危，秦雪考虑是否要冒险动用最后的重火力时，异变发生了。
一直昏迷的陆尘，身体忽然轻微地抽搐了一下。他额头的钥匙碎片印记散发出微弱却纯粹的光芒，与身下的祭坛产生了更深层次的共鸣。
一股无形的波动以祭坛为中心，悄然扩散。
这股波动并非攻击，更像是一种宣告，一种源自“远古守护”秩序力量的、温和而坚定的排斥。
涌来的异化体群出现了明显的骚动。那些冲在最前面、撞击最凶猛的异化体，身体表面的混沌能量如同被水滴溅到的油锅，发出“嗤嗤”的声响，它们痛苦地后退，浑浊的眼睛里竟然流露出本能的恐惧。
后续的异化体也变得迟疑不前，在原地焦躁地徘徊、低吼，却不再疯狂冲击护盾。
“它们……停下来了？”山猫难以置信地低语，狙击镜后的手指微微放松。
陈默紧盯着终端：“能量读数显示，它们对祭坛散发出的某种‘秩序场’产生了强烈排斥反应！是钥匙碎片！陆队无意识中加强了祭坛的秩序辐射！”
危机似乎暂时解除了。但异化体群并未散去，它们如同饥饿的狼群，围在护盾外围，形成了一个松散的包围圈，堵死了所有可能的撤离路径。
“它们是在等。”秦雪瞬间明白了局势，“等护盾能量耗尽。”
刚刚升起的一丝希望被更大的绝望取代。他们被围困了。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祭坛的光芒持续减弱。异化体群虽然不再冲击，但那密密麻麻的身影和低沉的嘶吼，形成巨大的心理压力。
就在这时，被陈默和山猫护在身后的王虎，发出了一声模糊的呻吟。他艰难地睁开沉重的眼皮，剧痛让他意识模糊，但外围那影影绰绰的异化体身影，以及空气中弥漫的混沌与绝望的气息，刺激着他麻木的神经。
他看到了被围困的团队，看到了昏迷的陆尘和濒死的老刀，看到了秦雪和山猫脸上无法掩饰的疲惫与凝重。
一股难以言喻的悲愤和无力感涌上心头。他是兵王，是团队的坚盾，此刻却双臂尽断，如同废人，需要同伴用生命来保护。
“虎哥，你醒了？感觉怎么样？”陈默注意到他的动静，低声问道。
王虎没有回答，他的目光死死盯着护盾外一只格外高大、手臂完全异化成巨大骨锤的异化体。那异化体似乎也感应到了什么，浑浊的眼睛转向王虎的方向。
一瞬间，王虎仿佛透过那扭曲的躯壳，看到了它曾经作为人类时的挣扎与痛苦，也看到了如今只剩下毁灭本能的空洞。
一种奇异的共鸣，在他与那片混沌的群体之间产生。不是理解，而是……一种源自生命底层、对“存在”状态的悲悯与愤怒。
他不知道自己为何会有这种感觉。或许是重伤虚弱导致的精神敏感，或许是妹妹王小雨那与“净化”、“秩序”相关的能力在冥冥中对他产生了某种影响。
他张了张嘴，干裂的嘴唇翕动，发出几乎微不可闻的声音，那声音嘶哑，却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重量：
“它们……也只是想活下去……以它们……唯一知道的方式……”
这句话很轻，却像一道微光，刺破了笼罩在团队心头的绝望阴云。
秦雪猛地回头看向王虎，眼中闪过一丝复杂的情绪。山猫握枪的手微微一顿。陈默则若有所悟地看向外围那些徘徊的异化体。
这些怪物，这些文明的残渣，它们的存在本身，就是这末世残酷的注脚。它们是被世界抛弃的“微光”，在混沌中挣扎求存，与此刻祭坛内艰难求生的他们，何其相似。
然而，悲悯无法化解生存的冲突。祭坛的光芒又黯淡了一分，异化体群开始再次躁动起来，它们感知到“秩序场”正在减弱。
秦雪深吸一口气，眼神重新变得冰冷而坚定。她举起能量手枪，瞄准了那只骨锤异化体。
“准备突围。”她的声音斩钉截铁，“在护盾完全消失前，打开一个缺口。山猫，掩护我。陈默，照顾好伤员。”
人性的微光曾一闪而逝，但生存的战争，从未停止。
就在秦雪即将扣动扳机的刹那——
祭坛中央，陆尘的眼睫剧烈颤动起来。他意识深处那光与暗的平衡，在外界压力与内部执念的双重冲击下，终于被打破了一个缝隙。
【导航……锁定！黄昏废墟……白塔……路径……计算……】
一股清晰了许多的坐标信息，伴随着一股微弱却坚定的意志，通过羁绊网络，瞬间传递到了秦雪、陈默等人的脑海中。
同时，陆尘的手指，极其轻微地动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