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天后的一个下午,徐景曜正在大本堂里,接受着宋濂夫子的知识熏陶,以及身边两位“门神”无微不至的关怀。
秦王朱樉,趁着夫子不注意,偷偷塞给他一块鹿肉干:“弟,饿了吧?补身子!”
卫国公世子邓镇,则在另一边,用袖子挡着,小声地给他汇报京城最新的八卦:“景曜兄,我跟你说,兵部张侍郎家的小妾,跟隔壁李主事家的管家……”
徐景曜听得一个头两个大,只盼着早点下学,能图个清静。
可他不知道的是,此时的魏国公府,正迎来一场决定他未来命运的“大事件”。
一队宫里来的太监,簇拥着一名捧着圣旨的首领太监,浩浩荡荡地开进了徐府。
管家连滚带爬地通报,正在府中的徐达和谢夫人,连忙带着一家老小,换上正装,在前厅摆开香案,准备接旨。
气氛,庄严肃穆到了极点。
谢夫人的眼眶,从摆上香案的那一刻起,就没干过。
徐达则是一脸的凝重,心中五味杂陈。
当徐景曜回府时,迎接他的,就是这样一幅“全家总动员,准备听宣判”的沉重景象。
他心里“咯噔”一下,知道,该来的,还是来了。
他来不及换下学子服,就被下人领着,匆匆忙忙地跪在了父母身后。
传旨太监清了清嗓子,展开那卷灿烂夺目的圣旨,高声唱喏: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
底下,徐家众人,包括徐景曜,都深深地把头叩了下去。
只听那太监继续念道:
“咱听说,北边那个领兵的王保保,有个妹子,叫什么观音奴的,是个好女子。咱又听说,魏国公徐达家里头,那个叫徐景曜的四小子,书读得不错,是个好娃。”
“……”
跪在下面的徐景曜,听到这里,差点没忍住把头抬起来。
这……这是圣旨?
这确定不是村口王大爷在说媒?
这画风,也太“朱元璋”了吧!
只听那太监,面不改色心不跳,继续用他那独特的腔调念着:
“咱寻思着吧,这好事要成双,好人要成对。咱就给你们做个主,把那观音奴,许配给徐景曜当媳妇!以后就是一家人了,都给咱好好过日子!”
听到这里,谢夫人的肩膀,已经开始抽动起来。
而徐景曜旁边的二哥徐增寿,更是倒吸一口凉气。
传旨太监顿了顿,清了清嗓子,似乎接下来的内容,才是重点。
“不过呢,咱也打听了。那观音奴的外祖父,叫什么阿鲁温的,前阵子刚没了。人家蒙古人,也讲究个孝道,咱是大国,不能不讲究这个礼数。所以啊,就先不急着办事了。”
“特许!让那女娃娃在家里,安安生生守孝。也让咱的徐家四小子,再多读两年书,把身子骨养得壮实一点。”
“三年之后,挑个黄道吉日,再让他们两个,正式成亲!”
“在此期间,你们徐家,都给咱听好了!不准欺负人家姑娘,要时常关心,送吃送喝,别让人家觉得咱大明朝待人刻薄!就这么定了!”
“钦此——”
悠长的尾音落下,整个正堂,陷入了一片死寂。
所有人都被这道堪称千古一绝的大白话圣旨,给震得外焦里嫩。
首领太监干咳了两声,把圣旨卷好,捧到徐达面前,脸上还带着职业的微笑:“魏国公,接旨吧。”
“臣……臣徐达,接旨……谢主隆恩!”
徐达颤巍巍地伸出双手,接过了那卷决定了自己儿子一生的圣旨。
一家人行完三跪九叩的大礼,又给传旨太监们,塞了一个厚得不能再厚的荷包,才总算是把这群“天使”给送走了。
人一走,谢夫人就再也忍不住了,抱着徐景曜,放声大哭起来。
“我苦命的儿啊……”
徐达也是一脸的愧疚和无奈,看着儿子,嘴唇动了动,却不知道该说什么。
兄长们的眼神里,充满了同情。
小妹徐妙云,又开始了她的“经典叹气”。
整个大厅,愁云惨淡。
而被所有人同情着的徐景曜,此刻,却是全场最淡定的那一个。
他从父亲手中,接过了那卷圣旨,自己又从头到尾看了一遍。
三年……竟然给了三年的缓冲期?
这位朱元璋,还真是个政治鬼才。
这一手,玩得漂亮啊。
对外,彰显了他尊重敌方习俗的‘仁君’风范。
对内,给了徐家一个心理准备的时间。
而对徐景曜自己来说……三年,足够发生很多事了。
这简直是眼下这种困局里,能争取到的最好结果了。”
他看着哭得梨花带雨的母亲,又看了看一脸“我是罪人”表情的父亲。
徐景曜知道自己再不开口,这个家今晚就要被愁云给压垮了。
他轻轻地拍了拍母亲的后背,柔声说道:“母亲,您先别哭了。”
他转向众人,语气平静:“圣旨已下,此事已是定局。咱们再唉声叹气,也于事无补,反而会让外人看了笑话。”
“孩儿以为,那位观音奴姑娘,她如今,才是最可怜的人。”
“她一人被羁押于京中,远离亲族,又逢外祖父新丧,心中定是惶恐不安。她虽是王保保之妹,但圣旨已下,三载之后,她便是我徐家的媳妇。”
他看向自己的母亲劝道。
“母亲,您是国公夫人,也是这府中主母。与其我们在此自怨自艾,不如,由您亲自出面,先去见一见这位未来的儿媳。”
“咱们可以给她送些过冬的衣物,送些可口的吃食,您再陪她说说话,安抚一下她的心。这既是遵从了陛下的旨意,展现了我徐家的气度,也能让我们提前……了解一下,她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
“您觉得呢?”
所有人都愣住了。
他们光顾着心疼自家的孩子,光顾着抱怨命运的不公,却从未有人,从那位“敌将之妹”的角度,去想过这个问题。
谢夫人停止了哭泣。她怔怔地看着自己的儿子,仿佛是第一天认识他。
她原以为,儿子会是那个最需要被安慰的人。
却没想到,到头来,反而是这个年仅十三岁的孩子,在安慰他们所有人,并且,还为整个家族,指明了下一步最该做什么。
“好……好孩子。”谢夫人的眼中,泪水再次涌出,但这一次,不再是悲伤,而是满满的欣慰与骄傲。
“你说的对,是娘……是娘想得不周全了。”
她擦干眼泪,脸上露出了坚毅的神情。
“好!我们就这么办!娘这就去库房,亲自挑选最好的料子和补品!咱们徐家,不能失了礼数,更不能让人家姑娘,受了委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