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京的纷争与南洋的暗流,似乎并未扰动这座天下中枢的半分宁静。
观星台上,夜风清冷,吹拂着霍天生玄色的帝袍,猎猎作响。
他身前那架巨大的水晶地球仪,在星辉下缓缓转动,折射出幽蓝的微光。每一寸转动的弧度,都代表着一片被征服或即将被征服的疆土。
他的指尖,划过南洋那片已被墨色浸染的区域,最终,停留在了一片更为广袤、被深黄色与褐色占据的土地上。
那里,是西域。
古老的丝绸之路,曾是连接东西方文明的黄金命脉。如今,驼铃声稀,商旅断绝。一个个大小不一的突厥部落与西域邦国,如同沙漠中的毒蝎,盘踞在这条商道上,贪婪地吸食着最后的余晖。
“是时候了。”
霍天生的声音很轻,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
“让帝国的龙旗,插遍这条黄金之路。”
三日后,一道神谕自墨京发出,其内容犹如一颗投入死水潭中的巨石,在整个墨武帝国的朝堂之上,掀起了滔天巨浪。
诏令:
任命前江陵王陈安,为新设“西域都护使”,总领西域战事。
这道命令,让所有人都感到了难以置信的荒谬。
陈安是谁?
是曾经的江陵王,是与帝国血战数年、让无数汉家儿郎埋骨沙场的死敌。是双手沾满鲜血,被无数人唾骂的“国贼”。
三年前,若非帝君力排众议,此人早已被凌迟处死,挫骨扬灰。
如今,竟要将他从诏狱的尘埃中拔擢而出,授予兵权,委以开疆拓土之重任?
帝君疯了吗?
无数奏章雪片般飞入宫城,言辞恳切,甚至激烈。然而,所有的声音,都石沉大海。
霍天生的意志,无人可以撼动。
诏狱最深处。
这里常年不见天日,空气中弥漫着一股铁锈与腐朽混合的霉味。
当那道改变无数人命运的神谕,由内阁首辅范长生亲自送到陈安面前时,他正盘膝坐在铺着干草的石床上,闭目养神。
三年的囚禁,并未让他的身形佝偻,反而磨砺出一种沉凝如山的气质。
他缓缓睁开眼,那双眸子在昏暗中没有一丝波澜,平静得宛如一潭深不见底的死水。
范长生将烫金的诏书展开,宣读完毕。
陈安没有起身,没有叩谢,甚至脸上都没有流露出任何劫后余生的激动或是受宠若惊的感激。
“为什么是我?”
他开口,声音沙哑,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生锈的铁器中挤出。
范长生看着他,浑浊的老眼中闪过一丝复杂的情绪。
“因为,帝君说,只有最了解黑暗的人,才懂得如何征服黑暗。”
他的声音压得很低,带着一种洞悉一切的意味。
“西域那片土地,需要的不是仁慈的教化,而是铁与血的秩序。而大人您,是这方面最好的‘工匠’。”
“工匠”二字,他说得极轻,却也极重。
陈安的眼皮微不可察地跳动了一下。
他沉默了许久。
铁与血的秩序……
这四个字,让他想起了自己曾经建立的那个短暂的王朝,那个同样建立在尸山血海之上的冰冷国度。
原来,在他眼中,我只是这样一件工具。
一件用来打磨另一片蛮荒之地的,染血的工具。
他终于伸出手,接过了那面沉甸甸的,象征着都护使权力的玄铁虎符。
虎符冰冷刺骨,那份寒意顺着掌心,直钻心底。
“替我,谢过帝君。”
半个月后,玉门关外,黄沙漫天。
一支庞大的军队,如同移动的钢铁森林,正浩浩荡荡地向西开拔。
走在最前列的,是帝国陆军第三师团的士兵。
他们身穿与沙土融为一体的土黄色沙漠迷彩作战服,脸上涂着油彩,眼神锐利。手中紧握着帝国兵工厂最新研制的“神威三型”步枪,枪身在烈日下泛着冰冷的金属光泽。
队列两侧,数十辆如同钢铁巨兽般的“墨甲”蒸汽坦克,履带碾过沙地,发出沉闷的轰鸣。黑洞洞的炮口,指向未知的远方。
这支军队的中央,是十万名眼神复杂的胡人降兵。
匈奴人、氐族人、羌人……他们曾是草原上的狼,如今却成了被拔去爪牙的犬。
他们没有精良的铠甲,身上穿着破旧的皮袄。手中的武器,也只是最普通的环首刀和长矛。
他们每个人都清楚,自己在这场所谓的“远征”中,将扮演何种角色。
炮灰。
消耗品。
陈安骑在一匹神骏的汗血宝马上,孑然一身,与这支铁血洪流格格不入。
他没有穿戴任何甲胄,只是一身朴素的布衣,仿佛一个赶路的旅人。
他的目光越过前方精锐的帝国士兵,越过那些沉默的胡人降兵,投向了那片一望无际的、被烈日炙烤的塔克拉玛干沙漠。
风沙吹动他的衣角,他那双死水般的眼眸深处,闪过一丝无人能懂的微光。
远征军进入沙漠的第三天。
正午的太阳毒辣得能将人烤熟,空气中充满了灼热的沙尘味。
“嗡——”
一阵诡异的呼啸声,由远及近。
经验丰富的老兵,脸色瞬间变了。
“敌袭!”
话音未落,两侧高耸的沙丘之上,突然冒出了无数黑点。
数千名突厥部落的骑兵,如同从沙地里凭空钻出的鬼魅,他们挥舞着弯刀,发出野兽般的嚎叫,从沙丘顶部俯冲而下。
马蹄扬起的沙尘遮天蔽日,冲锋的势头,要将这支行进中的大军拦腰截断。
“终于来了。”
陈安端坐马上,看着漫天的烟尘,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
他甚至没有回头,只是淡淡地吐出两个字。
“开炮。”
他身旁的传令兵,立刻通过背负的无线电通讯设备,向后方的坦克部队下达了命令。
指令以电波的形式,瞬间传递。
“轰!”
“轰!轰!”
数十辆“墨甲”坦克的重炮,几乎在同一时间发出了震耳欲聋的咆哮。
空气剧烈震荡。
一枚枚沉重的榴弹,拖着死亡的尖啸,划破长空,精准地砸入突厥骑兵密集的冲锋阵型之中。
爆炸掀起了数十米高的沙浪与血雾。
战马的悲鸣被撕裂,冲锋士兵的惨叫被吞没。
泥土、残肢、断裂的兵器,被恐怖的冲击波抛上天空,再如雨点般落下。
原本势不可挡的冲锋阵型,瞬间被撕开了数个巨大的缺口,人仰马翻,一片混乱。
幸存的突厥骑兵被这闻所未闻的天威震慑,战马惊恐地嘶鸣,不听使唤地掉头乱窜。
冲锋,在第一轮炮击中,便已彻底瓦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