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南半岛的雨季,像一床浸透了水的腐烂棉被,沉甸甸地压在每一个墨家士兵的心头。
占婆的雨林,并不欢迎这些来自北方的征服者。这里没有神威炮的轰鸣,没有龙吟机枪的咆哮,只有无处不在的闷热、潮湿,以及一种看不见的敌人。
起初只是零星的士兵发热、寒战。军医起初以为是水土不服,按照寻常伤寒诊治,却毫无效果。短短十日,疫情如同被雨水催生的疯长的藤蔓,迅速缠绕了整个第一师团。
营地里,曾经能扛着百斤巨石修筑工事的壮汉,此刻却虚弱地躺在吊床上,盖着两层毛毯依旧冷得牙关打颤,浑身筛糠般抖动。下一刻,又会猛地掀开毯子,满脸通红,大汗淋漓,胡言乱语。
病倒的士兵越来越多,营地里弥漫着草药的苦涩和病人呕吐物的酸腐气息,混合着雨林中永不消散的腐殖质味道,形成一种令人作呕的绝望氛围。
非战斗减员,这个冰冷的词汇第一次在墨家军的战报上占据了如此刺眼的位置。三成,整整三成士兵失去了战斗力。曾经令整个东南亚闻风丧胆的钢铁洪流,仿佛被这片沉默的雨林,用最温柔也最致命的方式,卸掉了一身盔甲。
军心,开始浮动。这不是面对刀枪的恐惧,而是一种对未知的、无法抵抗的力量的无力感。
交趾行省总督府,萧穆凡(万狐嫣)面覆黑纱,静静地听着孟山的汇报。她的手指,一下下敲击着冰冷的黑檀木桌面,发出极有规律的声响。
“总督大人,再不想办法,弟兄们恐怕……恐怕不等占婆的猴子打过来,我们自己就先垮了!”孟山一向粗犷的脸上,第一次露出了近乎哀求的神色。
“军医怎么说?”萧穆凡的声音听不出任何情绪。
“束手无策!他们说这种病邪乎得很,发作起来如同鬼魅附身,药石罔效。已经有十几个弟兄……挺不住了。”孟山声音低沉下去。
萧穆凡沉默了片刻,站起身,走到巨大的沙盘前。沙盘上,墨家军的黑色令旗已经插满了占婆国的大部分疆域,但此刻,这些象征着胜利的旗帜,却像是在被一股无形的力量腐蚀。
“传我将令,”她终于开口,声音冷得像淬火的钢,“第一,所有病患集中隔离,建立独立病区,任何人不得擅入。第二,全军每日饮用沸水,所有食物必须彻底煮熟。第三,将所有病亡将士的尸体、呕吐物、排泄物,集中于下风口,用猛火油彻底焚烧。若有散布谣言、动摇军心者,不必上报,就地格杀。”
孟山领命,转身欲走。
“等等。”萧穆凡叫住他,“八百里加急,传讯墨京,将此地疫情、病患症状、发病规律,尽数详细上报。告诉帝君,南中,需要‘神药’。”
她刻意加重了“神药”二字。她比谁都清楚,这个世界上本没有神,但那个男人,总能创造出神迹。
墨京,墨神宫。
霍天生看着来自南中的加密急报,眉头微蹙。战报上对病症的描述——“周期性寒热往来,剧烈头痛,脾脏肿大”,让他立刻想到了一个词:疟疾。
“一群蠢货。”他低声骂了一句,却并非针对无能的军医。在这片蒙昧的土地上,指望他们能认识并治疗由疟原虫引起的疾病,无异于缘木求鱼。
他走到书案前,迅速写下一封密令,交给了身后的顾清霜。密令上,没有长篇大论的药方,只有一张结构不算复杂的植物图谱,旁边用小字标注着它的名字——金鸡纳。以及几个关键指令:命墨薬馆全权负责,不惜一切代价,在南中及周边区域寻找此种植物,提取其树皮中的有效成分,制成药丸。
“告诉叶砚苓,朕要的不是汤药,是能标准化量产、精准计量的药丸。朕称其为——‘奎宁丸’。”霍天生对顾清霜说道,“另外,传谕萧穆凡,稳住军心,神药三日内必至。”
三日后,当南中大营几乎被绝望淹没时,数架“墨鸢”运输机呼啸而至,空投下数万个密封的铁盒。
铁盒里,装着指甲盖大小的白色药丸。
起初,士兵们对这小小的“仙丹”将信将疑。但在第一批重症病患服用后不到一个时辰,高烧便奇迹般地退去,剧烈的寒战也随之停止。消息传开,整个军营沸腾了!
“墨神显灵了!天降神药啊!”
“吃了这药丸,身上跟火烧一样的感觉立马就没了!”
士兵们争相奔走相告,对墨神的信仰在这一刻达到了前所未有的狂热。
疫情迅速得到控制。第五日,萧穆凡亲自来到临时搭建的野战医院。她依旧是一身黑衣,面覆黑纱,但当她将一碗热粥,亲手喂给一名康复的年轻士兵时,整个医院鸦雀无声。
那名士兵激动得热泪盈眶,挣扎着想要跪下。
“喝吧。”萧穆凡的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温度,“帝君的士兵,不跪任何人。”
这一幕,通过墨闻司的随军记者,迅速传遍全军。南中总督亲自探望病卒,这比任何慷慨激昂的动员都更能提振士气。墨家军的军心,重新凝聚成一块铁板。
然而,他们并不知道,真正的危机,才刚刚开始。
占婆的“义兵”,在丛林中蛰伏着。他们的首领,原占婆国大将阮文惠,通过安插在墨家军营地附近的探子,得知了这场突如其来的瘟疫。
“长生天保佑!这是河神对入侵者的诅咒!”阮文惠兴奋地对部下说,“他们那些铁疙瘩是厉害,但终究是凡人之躯,挡不住神明的惩罚!”
他认为,这是千载难逢的机会。
“传我命令!集结所有勇士,今夜,我们要让这些北方佬,尝尝占婆人真正的怒火!”
当夜,月黑风高。
就在墨家军还沉浸在战胜病魔的喜悦中时,数以万计的占婆义兵,如同从地底钻出的鬼魅,从四面八方,对墨家军的数个据点,同时发动了猛烈的进攻。
警报声凄厉地划破夜空。
墨家军虽然训练有素,但大量士兵初愈,体力尚未完全恢复。而占婆义兵则借助熟悉的地形,利用藤蔓和毒箭,在暗夜的丛林中神出鬼没。
一场惨烈的血战,就此展开。
萧穆凡在指挥部里,听着各处传来的告急战报,脸色阴沉得能滴出水来。她意识到,自己终究是小看了这片雨林,和这里的人。
“总督大人!西面三号据点失守!阮文惠的主力正朝我们这边杀过来!”
“总督大人!南面的粮仓被他们点燃了!”
坏消息一个接一个。
萧穆凡看着沙盘上被一个个拔掉的令旗,眼中闪过一丝狠厉。
“传令孟山,收缩防线,放弃三、五、七号据点,全军向二号高地集结!把所有重炮和龙吟机枪都给老子架到山顶上去!”她一掌拍在沙盘上,“阮文惠,你想玩,本督就陪你玩到底!”
她不得不承认,这一局,她输了。但她也清楚,暂时的退却,是为了更猛烈的反扑。
与此同时,一份新的密报,正以最快的速度,从南中飞往墨京。
霍天生看完战报,脸上没有任何意外。他走到另一张更为巨大的世界地图前,将一枚黑色的棋子,按在了中南半岛的位置。
“疟疾……”他喃喃自语,嘴角却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既然是这么好的武器,只用来防守,岂不是太浪费了?”
他转身对顾清霜下令:“传令墨薬馆,加大‘奎宁丸’的产量。同时,成立‘帝国防疫总局’,在中南半岛强制推行卫生条例,建立防疫区。另外……秘密启动‘天瘟’计划,朕需要你们,学会如何‘饲养’和‘投放’这种看不见的士兵。”
他停顿了一下,又补充道:“再传令巧工阁,让楚巧儿立刻着手研发一种东西。一种能隔绝一切病邪,让我们的士兵,能在毒瘴中来去自如的……‘外衣’。再给我造一批,能喷洒消毒药水的‘铁车’。”
顾清霜心头一凛,她知道,帝君的棋盘上,又多了一枚名为“生物武器”的,淬毒的棋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