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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昏时分,陈善悠哉悠哉地回到家中。

此时宅邸的二进院内,东西厢房大门敞开,桌案一字横排。

十余个账房先生拨弄着算珠,发出清脆的噼啪声。

年轻的学徒来回奔走,负责递送账簿、整理收纳以及端茶送水。

嬴丽曼守在炭炉边昏昏欲睡,听到脚步声抬起头揉了揉眼睛。

“夫人,盘账呢?”

“你慢慢忙,我先去洗把脸。”

陈善指了指居室的位置抬腿欲走。

“回来。”

嬴丽曼似乎已经等了他很久,板起面孔问:“县里的计薄送去郡府了?”

陈善点点头:“送去啦,娄县丞今早刚走。”

嬴丽曼意有所指地说:“没落下什么东西?”

陈善瞬间明了:“夫人,刚想跟你说呢,娄县丞差点坏了事。”

他把前因后果如实告知后,感叹道:“各花入各眼,彼之蜜糖我之砒霜。娄敬虽然精明能干,但是人情达练还缺点火候。”

嬴丽曼半信半疑地蹙起眉头:“曹涿真有这等癖好?”

陈善无比确定地说:“世界之大,无奇不有。别说他这种喜欢多毛的,就连喜欢牲口的也大有人在。”

嬴丽曼露出嫌恶的表情:“别说了,听着恶心。”

“我还以为是你舍不得这些年轻貌美的黄头胡姬,故意拿劣等货搪塞曹涿呢。”

陈善委屈地说:“怎么可能!”

“官大一级压死人,曹郡守可是为夫的顶头上司。”

“糊弄他那不是给自己找不痛快嘛。”

嬴丽曼神色倨傲:“糊弄他又怎么了?”

“娄县丞不到场,北地郡的计薄就交不上去。”

“年年都指望着西河县帮他平账呢!”

“若不是我家修德暗中帮衬,曹涿这郡守早就干不下去了!”

陈善摆了摆手:“夫人切莫这样说。”

“同为官场中人,你帮我、我帮你,官官相护嘛。”

“眼下咱们还指着曹郡守提携呢。”

嬴丽曼猛然拔高了音量:“我夫君还用得着他提携?”

“曹涿算个什么东西!”

“若不是……”

面对陈善探询的目光,她嗫嚅着把剩下半截话咽了回去。

“曹家世代为吏,不过一个功曹而已。”

“夫君未免太高看他了。”

陈善嬉笑着点了点头。

曹姓来源复杂,其中曹涿这一支祖上乃三代功曹(官职名,萧何曾任沛县功曹),积累了足够的底蕴后才逐渐兴盛。

在他夫人眼中,确实算不上什么好出身。

嬴丽曼嘴里喃喃念叨:“郡里遭了水旱蝗灾,哪一次西河县没有赈济过?”

“征发的徭役、加派,西河县替郡里补了多少回?”

“税赋征收缺额,谁给他填的?”

“就连每年遭逢疫痢而死的百姓、弃籍的逃户,都是西河县让他们活过来的!”

“夫君说什么靠曹涿提携,这不是倒反天罡吗?”

陈善哈哈大笑,扶着她的肩膀说:“还是夫人心疼我。”

“是本县提携了曹郡守,行了吧?”

“你忙你的,为夫先告退。”

嬴丽曼再次叫住他:“兄长把那几个黄头女子送回来了。”

“我命她们去梳洗打扮,再让府里的婆子教她们伺候人的规矩,以后就留在你身边服侍起居。”

“但有件事我得提前说在前面……”

陈善回过头去,努力压下嘴角。

“夫人,我懂。”

“胡女在西河县声名狼藉,为夫怎么会犯糊涂?”

秦朝黔首庶民的婚姻简单又朴素。

男女两情相悦,便请媒人提着一只大雁登门求亲。

女方家里同意的话,就留下这只雁,再准备饭食招待媒人。

可如果这名男子如果被胡女的妩媚多情所吸引,非她不娶,那就变成了……

‘纳彩二十贯钱还多吗?你去酒肆勾栏里打听打听,我这样貌的胡姬哪个不要五十贯钱?’

‘我就这么一个弟弟,你就不能帮他落个户籍吗?’

‘我父母把我养大不容易,你忍心让他们在塞外受苦!’

‘族人千里迢迢过来投奔,在家里住些时日怎么啦?吃你点粮而已,你一个大男人这么小气!’

陈善审理过许多类似的案件,每次看到卷宗就是一阵火大。

判罚也简单,男女各杖责五十,打死勿论!

嬴丽曼脸色略显忧愁:“我说的不是这个。”

“夫君切记……要小心,千万别留下什么祸根。”

“否则非要遭人耻笑不可。”

“妾可不想跟着你一起丢脸。”

陈善挺直了腰杆,义正言辞地说:“修德明白,请夫人放心!”

多通情达理的老婆啊!

洋马收入房中随便玩,只要不搞出孩子就行。

若非穿越到大秦,这样的好事想都不敢想!

“你去吧。”

嬴丽曼摆了摆手,脸上露出淡淡的忧愁。

假如我以皇家之女的身份出嫁,本该是有两个陪嫁媵妾的。

哪至于让夫君落到这步田地?

与陈善猜测的不同。

嬴丽曼并非是因为他收纳了几个小洋马而不喜,而是觉得自家夫君吃得太差了,替他在抱不平。

此时中原和塞外的贵族婚姻大致相同。

世家大族的女子出嫁时,会从族中挑选旁支、小户的堂妹作为媵妾一起嫁过去。

一来显得家族兴旺,人丁众多。

二来是姐妹同心,其利断金,方便女儿在夫家站稳脚跟。

第三,如果正妻不幸早早亡故的话,可以扶持媵妾转正,继续维持两家的联姻关系。

草原上也相差不多。

单于的正妻名为大阏氏,第二等是副阏氏。

至于‘妾’,在两边都一样。

既没有地位,也没有继承权,随时有可能被送人或者扫地出门。

“父亲怎么还没有公布我们的婚事?”

“眼瞅着都年末了,他什么时候再来呀。”

嬴丽曼心烦意乱地站起身,脑子里打着自己的小算盘。

她出嫁时应该赐封的三千户食邑,正好拿乌孙国的领地抵了。

还有陪嫁的滕妾,女儿没说您不能当没有呀!

“兄长粗枝大叶的,面皮又薄,大概指望不上,还是我自己写封书信吧。”

“等入冬就来不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