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天光熹微,晨露未曦,一行人便离开了善无城,继续踏上了南归的旅程。车轮碾过官道上被夜露濡湿的尘土,发出规律而沉闷的声响,载着众人复杂的心绪,向着下一站——马邑行去。
抵达马邑时,已是数日之后。这座边城比之善无更多了几分历经战火洗礼的沧桑与坚毅。城墙之上,刀箭的痕迹依稀可辨,守城的兵卒眼神锐利,透着一股久经沙场的彪悍之气。在此地停驻休整时,卫铮特意抽空拜访了旧识张泛。此时的张泛,已因屡立战功,在马邑边军中颇有声名,更因其弟张辽年纪虽小却已显露出不凡的勇武与天赋,使得“马邑张氏兄弟”的名头逐渐传开。
张泛身在军旅,消息自然灵通,卫铮在五原郡屡次出击、抗击鲜卑的事迹早已随着商旅和边军的口耳相传扩散开来,其中虽不乏添油加醋的渲染,但其勇武与胆略却是毋庸置疑。此番相见,张泛对卫铮更是敬仰万分,执礼甚恭,言谈间满是钦佩。他拉着卫铮,不住询问五原战事的细节,对卫铮以寡击众、设伏破敌的经过啧啧称奇。
更令卫铮欣喜的是小张辽的变化。不过大半年光景,这少年的个头窜高了一大截,身形越发挺拔结实,原本尚存的那丝稚气已褪去大半,眉宇间英气勃勃,顾盼之间,隐隐已有未来名将的雏形。他见到卫铮,更是兴奋不已,缠着卫铮非要听他亲口讲述在边地杀敌的故事。卫铮拗不过他,又被张辽那炽热而纯粹的眼神所动,便择了些不算太过凶险,却又足以展现沙场激情的细节,娓娓道来。当他讲到如何与徐晃并肩冲阵,如何以三尖两刃刀力破鲜卑骑士的围攻,如何在雪夜设伏,弓弦响处敌人应声落马时,张辽听得两眼放光,激动得小脸通红,拳头紧握,仿佛身临其境,恨不能立刻长大,也提刀上马,随卫铮一同纵横塞北。
看着张辽这副模样,一个念头在卫铮心中萌生、清晰。他想起了远在五原的恩师李彦。如今五原郡因王智之死,局势未明,新任太守不知是何等人物,鲜卑威胁亦未解除,让师傅继续留在那边,终究不够安稳。而水云寨经过关羽、高顺的经营,已初具规模,既有险可守,又有田可耕,正是个安身立命的好去处。更重要的是,无论是眼前的张辽,还是山寨中的关羽、高顺,皆是万中无一的练武苗子,若能得师傅李彦亲自指点,武艺必能更上一层楼,未来成就不可限量。
当晚回到马邑城内的卫家商社驻地,卫铮便立即修书一封。他在信中并未提及王智之事,只是以发现了几名资质绝佳的练武苗子为由,询问师傅李彦是否有意前来定襄一观。他详细描述了水云寨的环境,言明此地不缺住处吃穿,安全无虞,并且徐晃熟悉路径,可由他带路前来。书信写毕,用火漆封好,卫铮唤来商社中一名稳妥可靠的伙计,命其明日一早便快马送往五原李彦处。至于师傅是否愿意前来,卫铮心中也无十分把握,只能尽人事,听天命,同时也暗暗期待徐晃能在旁多多劝说,发挥关键作用。
第二日,众人再次启程。张泛、张辽兄弟二人一直将队伍送至城外十里长亭,方才依依惜别。小张辽望着卫铮远去的背影,用力挥舞着手臂,眼中满是崇拜与不舍,更坚定了刻苦习武、早日成为如卫铮般英雄的信念。
时值五月,春深夏浅,沿途的景色与北地的苍茫已是迥然不同。路旁的树木枝叶繁茂,绿意盎然,野花烂漫,点缀在青草之间,蜂飞蝶舞,生机勃勃。和煦的暖风拂面,带着泥土与花草的清新气息,令人心旷神怡。或许是归乡在即,心情使然,众人都觉得这南下的路途,似乎比去时轻快了许多,马蹄声也显得格外清脆。
一行人沿着官道继续南下,途经阴馆、广武、原平等地,但见村郭相连,田畴井然,虽偶有流民乞丐的身影提醒着这世道并非全然太平,但比起朔方、五原那等直面兵锋的边郡,已是难得的安宁景象。队伍逶迤前行,数日后,那座并州的州治所在,雄踞汾水之滨的晋阳城,那高大巍峨的城墙终于出现在了地平线上。
进入晋阳城,一行人照例停驻在城内的卫家商社驻地。这里规模更大,人手也更齐备,正好可以让大家好好休整一番,补充长途旅行所需的各项物资。也正是在这里,卫铮接到了来自洛阳的李胜,通过商社渠道辗转送达的书信。
信是四月底自洛阳发出的,路上耗费了近一月时光。李胜在信中,将最近一个月洛阳朝堂发生的几件惊天动地的大事,详细地向卫铮禀报了一遍。
信的开头提及,开春以来,北疆并不平静,边地各郡,包括幽、并、凉州,都陆续有鲜卑入寇的消息传来,烽燧时有警讯,只是规模大小不一,朝廷为此也是焦头烂额。
紧接着,便是五原郡太守王智在府中被刺身亡的消息传至洛阳。此事在京城也引起了一阵不大不小的波澜,毕竟一位两千石太守死于非命,实属罕见。各方势力对此反应不一,有幸灾乐祸者,有兔死狐悲者,也有意图借此生事者。
然而,更让卫铮目光一凝的是下面这条信息。几乎在王智死讯传开的同时,朝中便有人接连上奏,弹劾已被赦免、正在返乡途中的蔡邕,称其“流放朔方,心怀怨望,诽谤朝廷”,言辞凿凿,似乎掌握了什么“证据”。而许多平日里受皇帝宠幸的宦官及其党羽,也趁机纷纷附和,大肆诬陷构罪,大有不将蔡邕再次置于死地而不罢休的架势。显然,这是王智生前依赵延之计布下的后手,即便他死了,这恶毒的箭矢依旧射向了蔡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