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轨的震颤已归于平寂。巡天殿内,唯有「万象星晷」齿轮运转的恒常低鸣,云羲指尖无意识摩挲星杖时,微不可察的顿了顿。寒寂的灵体漾着月华般的光晕,静立一旁,那双幽蓝眼眸清晰地映照出云羲此刻的状态——她分出了一缕神念,追索着那源自北境玄冰秘境方向的微弱风雷共鸣。
那共鸣,太轻,太碎,仿佛寒夜将尽时最后一点即将湮灭的星火。可正是这点星火,却在云羲沉寂如古井的心湖中,投下了足以掀起狂澜的希望。她缓缓抬起左手,掌心向上,一缕极淡的银辉自指尖逸出,其间夹杂着几不可见的青金色电屑,在她掌心上方寸之地萦绕、盘旋。这是她以太阴心辉为引,强行复现了那一丝源自苍曜的风雷气息。
气息微弱,却带着无比熟悉的桀骜与坚韧。
“主人,”寒寂的声音轻柔,带着探询,“这缕风雷之意,虽源自妖王,但破碎至此,恐非寻常手段所能汇聚。星轨虽能映照万界痕迹,然欲从茫茫虚无中寻回一点残灵,可谓是逆乱阴阳法则。”
云羲的目光依旧凝注在掌心那缕摇曳的气息上,异色双瞳深处,如同冰封的湖面下暗流汹涌。“寒寂,你可知,我与他之间……”她的声音很轻,像是怕惊扰了掌心那缕脆弱的联系,“在那暗无天日的地宫深处便开始并肩作战。彼时,他一心要给父母报仇的妖族少主,而我,还是那个神力被夺、濒临死亡的‘神弃之孽’。”
掌心的风雷气息仿佛被这句话语触动,微微跳动了一下。云羲缓缓合拢手指,将那缕气息小心收回心口,以太阴本源温养。她抬起眼,望向星图中那片代表已经尘封的过往,眸光渐深,仿佛穿透了无尽时空,落回了那改变两人命运轨迹的起点。
“星轨既然能映照现世,那追溯过往的痕迹,亦非不可能。”云羲低语,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让我……再看一眼。”
随着她心念引动,巡天星杖顶端混沌星云旋转加速,前方浩瀚星图随之变幻。无数光点飞速流转变幻,景象急速倒退,最终定格在一片深沉压抑的黑暗之中。星图中央,清晰地映出了一座位于神都地底深处、由昊天神殿掌控的禁忌地宫——那正是当年两人初次相遇之地。
星轨之力,如同无形的手指,轻轻拨开了尘封的记忆之门。那被刻意深埋心底混杂着绝望、痛苦和一丝微弱却至关重要的生机与暖意的画面,伴随着地宫那特有的阴冷、潮湿、混杂着铁锈与腐朽气息的空气,排山倒海般向云羲涌来。
记忆的潮水,将她彻底淹没。
那是觉醒大典之后,她被墨凚打入的绝境。抽取了她残存的所有力量,每一口呼吸都带着血腥与撕裂的痛楚。冷宫之中,唯有永恒的死寂与黑暗,以及远处滴答的水声,敲打着绝望的鼓点。
死亡的阴影,如此清晰而冰冷地笼罩着她。
直到来自地宫更深处,那让她重获新生呼唤。
和在地宫中遇到了那个带着蛮荒的、桀骜的、不屈……妖气的——苍曜。
没有预想中的暴怒或呵斥,那双青金色的竖瞳只是死死地锁定着她探知的方向,带着相同的审视与探究。
那一刻,没有言语。
只有两个同样背负着深仇大恨、同样不屈的灵魂,在无边黑暗中,完成了一次无声的、却石破天惊的交流。
他的妖力,带着灼热的温度,如同暗夜中唯一的光源,让她冰冷僵硬的灵魂感受到了一丝久违的暖意。而她灵魂深处,那即便在绝境中也不曾熄灭的、属于星晷嫡女的骄傲与坚韧,似乎也引起了他的一丝共鸣。
“活下去。”
一个低沉、沙哑,却带着奇异力量的意念,直接在她脑海深处响起。那不是声音,却比任何声音都更加清晰,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
便是这简单的三个字,成为了将她从死亡边缘拉回的最后一道绳索……
记忆的画面在这里变得模糊、破碎,但那双在黑暗中抬起的、燃烧着青金色火焰的竖瞳,那渡入体内的温暖妖力,以及那声“活下去”的意念,却如同用滚烫的烙铁印刻在了灵魂深处,永不磨灭。
远古巡天殿内,云羲缓缓睁开双眼。不知何时,一滴清泪已悄然滑过她白皙的脸颊,留下了一道冰凉的湿痕。她抬手,指尖轻轻拂去那泪痕,动作缓慢而郑重。
掌心中,那缕被太阴心辉温养着的风雷气息,似乎凝实了一丝,微弱地跳动了一下,仿佛在回应着她方才那场跨越时空的回忆。
“你看,寒寂,”云羲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沙哑,却异常的平静,“早在一切开始之前,在我获得幽荧之力,在你我正式相识之前,他便已经……是我绝境中唯一的烛火。”
她低头,看着掌心那缕气息,异色眼眸中冰霜尽融,流露出深彻的温柔与无尽的痛楚。“若非他当时在地宫与我并肩前行,或许我也无法得到幽荧传承。这世间,或许早已没有云羲,甚至没有后来的星轨守望者。”
寒寂沉默着,灵体泛起柔和的光波,她感知到了主人心中那汹涌的情感,那不是脆弱的沉溺,而是深刻感悟后的坚定。
“星轨记录的,是因果,是痕迹。”云羲抬起眼,目光再次投向星图中北境玄冰秘境的方向,这一次,她的眼神锐利如出鞘的利剑,带着势在必得的决然,“既然这缕风雷之意能被星轨捕捉,能被我的心辉引动,便证明他并未完全消散于天地。他的意识,他的灵魂碎片,定然以某种形式,依存于这星轨脉络之中,依存于……与我共有的记忆与因果之内。”
她微微握紧了巡天星杖,顶端星云流转加速,引动周身星辉荡漾。
“北境玄冰秘境……当初既能将我复活,或许,也正是他残留意识碎片汇聚较多之处。”云羲的声音重新变得清冷而坚定,带着星轨守望者的无上威严,“无论前路如何,无论法则是否允许,这趟归途,我走定了。”
在这一刻,似乎被某种炽热的情感所填满。星轨无声运转,映照着守望者眼中那比星辰更加璀璨、更加执着的信念。寻找苍曜,不仅是为了弥补遗憾,更是为了补全她的道心,为了印证那始于微末、贯穿始终——生死相托的羁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