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砚卿、望晴和云寄月以各自的方式,潜移默化地塑造着沈聿。
在“玉颜堂”的后堂,苏砚卿一边核对账本,一边对正在帮忙整理货架的沈聿开口,声音不高,却清晰入耳:“阿聿,你过来。”
沈聿拍拍手上的灰,凑过去:“砚卿,怎么了?”
苏砚卿用笔尖虚点了点柜台前一位正在试胭脂的太太:
“看见那位穿墨绿旗袍的了吗?她挑了快半个时辰,把咱们新到的十几种口红色都试遍了。”
沈聿看了一眼:“是啊,挑得仔细,嫌这个太艳,那个太淡。”
“她不是嫌。”
苏砚卿放下笔,“她是想压价,又拉不下面子直说,只好在颜色上挑毛病。这时候你若跟她争辩颜色好坏,这生意就黄了。”
沈聿恍然大悟:“那怎么办?”
“给她个台阶。”苏砚卿起身,拿了支新出的茉莉味护手霜,走到那位太太身边,笑容温婉,
“王太太,您试了这么久,手都沾了不少颜色。这是我们新出的护手霜,您试试?我看您这双手保养得真好,又白又细,用这个正合适。”
那位太太脸上露出一丝笑意,接过护手霜闻了闻:“哎哟,苏老板真会说话。这味道是挺雅致。”
“您喜欢就拿去用。”
苏砚卿顺势拿起那支她试得最久的正红色口红,“这支颜色最衬您气色,刚才您一涂上,整个人的精气神都提起来了。”
“这样,这口红我给您包起来,护手霜算我送您的。”
王太太脸上的犹豫彻底散了,爽快付了钱。
等她走了,苏砚卿才对沈聿道:
“看见没?跟这些官太太、富家小姐打交道,钱是次要的,面子、情绪才是关键。”
“你得学会听她们没说的话,看她们没摆出来的心思。”
沈聿挠挠头:“这可太难了,我哪看得出那么多弯弯绕绕。”
“慢慢学。”苏砚卿重新拿起账本,“多看,多听,少说。下次李局长的太太来抱怨她家小少爷不肯上学,你别光听着,想想她为什么跟你说这个。”
“为什么?”
“因为她家局长最近可能要有职位变动,她心里没底,想探探风声,或者……希望我们这边能‘帮’着递句话。”
苏砚卿抬眼看他,“咱们这‘玉颜堂’,可不只是卖胭脂水粉的地方。”
沈聿倒吸一口凉气,这才觉出这小小店铺里的水有多深。
在“华美影业”的摄影棚外,望晴逮住刚从一场应酬里溜出来的沈聿,把他拉到角落。
“沈二少,你又想提前跑?”
望晴今天穿了身利落的洋装,抱着胳膊看他,“上次《申江日报》的记者要来采访,你倒好,一句‘我去趟茅房’就没影了,害我编了半天瞎话!”
沈聿嬉皮笑脸:“我那不是怕说错话嘛。你们那些电影啊、明星啊的事,我哪懂。”
“不懂才要学!”
望晴戳他额头,“你现在是公司挂名的董事,半个门面!说话做事代表公司形象。以前你‘沈家败家子’的名头响亮,现在正好趁机会扭过来。”
她压低声音:
“上次慈善拍卖,你捐那笔钱,我让记者写了篇稿子,标题就叫‘青年实业家沈聿心系灾民’,反响多好!这比你以前那些打架斗殴的新闻强了不知多少倍!”
沈聿摸摸鼻子:“那是真捐,又不是做戏。”
“真捐也要让人知道啊!”望晴翻了个白眼,“这世道,做了好事不留名,等于白做。舆论就是武器,用好了事半功倍。”
“来,我现在考考你,要是待会儿有记者问你,对最近明星私生活混乱的传闻怎么看,你怎么答?”
沈聿想了想:“就说……那是个人私事,我们公司只看重艺人的专业能力?”
“错!”望晴摇头,“太官方,显得心虚。你得这么说:‘我们华美的演员,首先是人品端正的公民,其次才是艺术家。”
“公司有严格的规范,也相信我们的演员会爱惜羽毛。’,这样既撇清了关系,又抬高了自家身价。”
沈聿听得头大:“这也太绕了。”
“还有更绕的呢。”望晴拉着他,“走,去棚里,我教你点基础的。”
“你看这场戏,女主角要哭,不能真嚎,得眼眶含泪,要掉不掉,才美。你学着点,以后需要演的时候,别瞪着眼干吼。”
沈聿试着挤了挤眼睛,表情滑稽,把旁边路过的一个场务都逗笑了。
望晴扶额:“算了算了,你这演技……还是保持本色吧。有时候,真诚的笨拙,反而比刻意表演更让人放心。”
在云寄月那间总飘着草药和矿物粉末气味的工作室里,沈聿好奇地看她将一种淡金色的粉末调入胶液。
“寄月姐,这又是做什么的?”
云寄月头也不抬:“面具基底。掺了金粉,透光性好,贴在脸上不易反光。”
她用细毛笔蘸了点,在沈聿手背上涂了一小道,“等干了,你对着灯看。”
沈聿依言做了,果然,那层薄膜几乎看不见,只有特定角度才隐约有金色微光。
“神了!这要是贴脸上,再稍微改改眉形肤色……”
“不止。”云寄月放下笔,从架子上取下一个香囊,“这里面的草药,安神助眠。但若把其中一味‘夜交藤’的比例多加半钱,长期佩戴,会让人精神恍惚。”
她又拿起一张看似普通的红色剪纸,对着蜡烛稍微烘烤,纸面上渐渐显露出极淡的墨迹线条。
“这种纸,用特殊药水浸过。常温无字,遇热显形。传递短讯,最安全不过。”
沈聿看得目不转睛:“这些都是你自己琢磨的?”
云寄月摇头:“家学,加上后来自己试。”
她难得说这么多话,“辨物,是基本功。木料、药材、矿石,甚至土壤,各有特性。手感、气味、色泽、纹理,细节不会骗人。”
她递给沈聿一块深色木头:“摸摸看,说说感觉。”
沈聿仔细摸了摸:“挺硬,有点凉,纹路很细密。”
“再闻。”
沈聿凑近嗅了嗅:“有点苦,还有点……像是陈年的味道?”
“这是沉香木,至少五十年以上。你记住这个感觉和气味。”
云寄月又递过另一块颜色相近的,“这是普通樟木仿做的,再试试。”
沈聿对比着摸、闻,果然发现了细微差别:“这个轻一点,气味冲一些,没有那种沉下去的苦味。”
“上个月,陈鹤年差点被人用假沉香坑了三百大洋,就是吃了不懂的亏。”
云寄月将两块木头收回,“这些东西,你未必精通,但要知道皮毛。关键时刻,能救命,也能识破陷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