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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天书吧 > 历史军事 > 杏林霜华 > 第26章 年刊论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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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博济医学年刊》新一期出刊,带着油墨的清香,被送往沪上各大医学院、医院、学会,以及部分北平、广州的学术机构。林怀仁亲自作序推荐的《论传统灸法在纠正胎位中的应用与现代医学验证》一文,如同投入看似平静湖面的一块巨石,瞬间在相对狭小却影响深远的中国医学界,激起了巨大的波澜。

争议,几乎是立刻爆发的。

首先发难的,是沪上圣玛利亚医院的几位资深西医。他们在一次医学沙龙上,公开抨击这篇论文。

“荒谬!”一位头发梳得一丝不苟、戴着金丝眼镜的英国医生卡尔顿,挥舞着手中的年刊,语气充满不屑,“用燃烧的草根去熏烤孕妇的脚趾,就能让子宫里的孩子转身?这简直是中世纪巫医的幻想!这所谓的‘成功案例’,不过是统计学上的偶然,是巧合!”

他的同事,一位留学归来的中国医生补充道,语气稍缓但质疑更甚:“论文中提到的‘经络’、‘阳气’、‘气血’,这些概念如何量化?如何验证?艾灸的热度、时间与胎儿转动之间,存在怎样的剂量效应关系?通篇都是模糊的描述和孤例,缺乏对照组,没有双盲实验,这根本不符合科学研究的规范!博济医学堂竟然刊登这样的文章,实在令人失望!”

这些批评,集中在方法论和科学验证层面,代表了当时主流西医界对传统医学的普遍不信任。

紧接着,来自传统中医内部的质疑声也悄然响起。一些恪守古法的老派医家,对陈婉如文中将艾灸与西医监测手段结合的做法,大为光火。

在一家古色古香的茶馆里,几位须发皆白的老先生围着茶桌,议论纷纷。

“哼,黄毛丫头,懂什么《针灸大成》?艾灸至阴,古法自有精义,何需那些洋镜洋器来指手画脚?”

“与西医混为一谈,简直是辱没先人!老祖宗的法子,靠的是心领神会,是‘气’的感应,岂是那些冰冷的数据所能衡量?”

“林怀仁也是老糊涂了,竟纵容门下女子写出这等不中不西的文章来!”

他们的反对,则源于对自身知识体系纯粹性的维护,以及对中西医结合路径的本能排斥。

这些或激烈或保守的批评之声,通过各种渠道传回了博济学堂。一时间,陈婉如和她的论文被推上了风口浪尖。“博济女医”这个称谓,也第一次以一种颇具争议性的方式,进入了更广泛学术圈的视野。

芝兰斋内的气氛有些压抑。周小玉气得满脸通红,为陈婉如抱不平:“他们根本没看懂婉如姐的文章!里面明明写了监测和保障措施!”

露西则相对冷静:“科学争论是正常的。他们的质疑,有些确实指出了我们研究的局限性,比如样本量小。”

其他女生也或多或少受到了外界议论的影响,感到压力。

陈婉如本人,则是这些声音最直接的承受者。她走在学堂里,能感觉到更多复杂的目光,有同情,有好奇,也有毫不掩饰的质疑。甚至有人当面嘲讽:“陈‘先生’,您的‘艾灸神术’何时能包治百病?”

面对这些,陈婉如起初也感到委屈和愤怒,但她想起了林怀仁深夜的勉励,想起了沈墨轩信中提及的西方学界同样存在的争论。她强迫自己冷静下来,重新拿起那些批评的文章和言论,仔细阅读、分析。

她发现,这些批评并非全无道理。卡尔顿医生指出的“孤例”和“缺乏对照组”,确实是这篇论文,也是许多传统医学案例报告共有的软肋。而老派中医对“气”的执着,也让她反思,如何在坚持中医核心理论的同时,找到与现代科学对话的语言。

她没有选择沉默,也没有情绪化地反驳。在林怀仁和苏医生的鼓励与指导下,她开始着手撰写回应文章。

在回应中,她首先坦然承认了论文的局限性:“本文仅为一次探索性的病例报告,旨在呈现一种可能性,而非定论。诚然,单一案例不足以构成充分证据,后续确需更大样本、设置对照的严谨研究予以验证。”

但紧接着,她笔锋一转,针对“偶然”与“巫术”的指责,进行了有理有据的回应:“然,若将成功简单归为‘偶然’,则无法解释为何古籍中多有类似记载,亦无法解释为何在明确的操作规范与监测下,胎位出现了符合理论预期的、定向的、可观察的变化。科学精神在于探索未知,而非对暂时无法用现有理论完全解释的现象,轻率地贴上‘迷信’标签。”

对于中西医结合的质疑,她写道:“中医西医,各有所长。西医精于诊断与危急处理,中医长于整体调节与功能改善。本案中,若无西医明确诊断,则不知干预之的;若无西医严密监测,则难保过程之安。两者结合,非为混同,实乃优势互补,共同为病患谋取最大福祉。此‘中体西用’之尝试,正是我博济探索医学未来发展之路的实践。”

她的回应文章,语气平和,逻辑清晰,既展现了接受批评的胸襟,也扞卫了核心观点与探索的价值。这篇文章被林怀仁推荐,同样发表在了下一期的《博济医学年刊》上。

这场论战,虽然未能立刻说服所有的反对者,但其过程本身,却产生了意想不到的效果。

“博济女医”这个名字,连同那篇引发争议的论文,在一次次的争论与反驳中,被反复提及,知名度迅速提升。许多人开始好奇,这个能引发如此讨论的“陈婉如”究竟是何许人?博济女子部又是一群怎样的学生?

更重要的是,陈婉如在论战中所展现出的冷静、专业与思辨能力,让一些原本持中立或观望态度的学者,开始对她和她的研究产生了真正的兴趣。沪上一位颇有声望的、思想开明的公共卫生专家在读完双方的论战文章后,公开评论道:“无论艾灸转胎之法最终被证明是否普适,这位陈婉如同学所展现的,试图沟通中西医学的努力,以及面对质疑时的理性态度,正是我国医学界所亟需的新鲜血液。”

于是,在一片争议声中,“博济女医”的名声,非但没有被压垮,反而以其独特的姿态和专业上的锐气,第一次在专业的领域内,真正地打响了。陈婉如的这篇论文,如同一枚探路石,试探出了旧有观念的壁垒有多坚固,也试探出了一条可能通往未来的、充满争论却也充满希望的缝隙。对她和她的同窗们而言,这场论战,是压力,是挑战,更是一次淬火成钢的洗礼。她们知道,从此以后,她们不再仅仅是学堂内的学生,她们的声音,已经进入了更广阔的、由男性主导的学术竞技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