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县城中心街的喧嚣尚未完全沸腾,那间挂着“大卫日用百货”简陋招牌的小店就开了门。这店是直接过户,只需要换个招牌行了!
王小纱,一个二十出头、眼神里藏着远超年龄的精明姑娘,手脚麻利地擦拭着蒙尘的玻璃柜台。她是徐铁山安排的人,表面上是店员,那双看似忙碌的眼睛,却总在不经意间扫过柜台后那道纤细的身影——玲玲。
玲玲穿着一条洗得发白的碎花连衣裙,安静地坐在柜台后的矮凳上。阳光透过积满灰尘的玻璃门照进来,在她身上投射出冰冷的栏杆般的阴影。店里弥漫着廉价塑料、劣质香料和一种挥之不去的陈旧木头混合的味道,像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扼着她的喉咙。柜台外,是烟火人间的县城街道;柜台内,是她用假身份、假身体构筑的、密不透风的牢笼。
肥波黄大卫背着手,腆着肚子在店里踱了两圈。他拿起一块印着模糊米老鼠图案的香皂闻了闻,又挑剔地捏了捏一叠劣质塑料杯的厚度,最后满意地点点头,对着王小纱大声道:“小王啊,货品要码整齐!特别是那些贵的,放显眼点!”他声音洪亮,努力营造着“老板”的派头,仿佛这十几平米的小店是他商业帝国的核心。王小纱立刻点头应和,笑容甜美:“知道了,黄老板!您放心!”那声“黄老板”叫得肥波通体舒泰,他拍了拍口袋里那把象征着徐哥“恩情”的店铺钥匙,心满意足地挪到门口的小马扎上,开始翻看一张不知过期多久的旧报纸,享受起他“巡视领地”后的悠闲时光。
玲玲的目光掠过肥波故作姿态的背影,落在货架上那些粗制滥造的商品上。调查停滞了。徐铁山的核心圈子像个坚固的堡垒,她被困在这个象征性的“奖赏”里,动弹不得。时间一天天过去,压力如同贪婪的毒瘤,在暗处悄然膨胀。绝望像藤蔓一样缠绕上她的心。
终于熬到周末。玲玲对肥波和周爱华说:“妈,大卫,上次医生说了,大卫这身子和我……想早点要孩子可能不容易,开了些调理的中药,得定期去复诊。今天得去一趟医院。”
周爱华一听“孩子”,眼睛都亮了,连声应允:“去去去!身体要紧!你和大卫一起去吧。”
“好的,”玲玲脸上挤出一丝疲惫的笑容,“要做检查,可能晚点回来。”她把“晚点”两个字咬得很轻,带着点不易察觉的讽刺。肥波正沉迷在报纸的娱乐版块里,含糊地应了一声。
县人民医院,熟悉的消毒水气味此刻闻起来竟带着一丝自由的气息。玲玲先带肥波去男性科挂号,等肥波看完就吩咐他自己去拿药,然后回去看店。她则去挂了个妇产科号,再随便走走好像等时间,确定没人跟踪后,再地避开人群,闪身进了僻静的病理科,敲开了女法医周敏的单人办公室门。
门一关,隔绝了外面的世界。玲玲卸下了全身的力气,靠在门上,长长吁出一口浊气。
周敏默契地拉上窗帘,反锁了门。
玲玲从包包里拿出一本小册子。“这是我这几天的记录,把它交给局长。”
“该做皮肤护理了……”她的声音带着不易察觉的颤抖,无需多言。
周敏接过册子收好。她动作利落地戴上医用手套,拿出特制的溶解剂和工具。玲玲解开连衣裙的扣子,露出里面紧紧束缚身体的硅胶义具边缘。
“没有炎症吧。”周敏眉头紧锁,小心翼翼地用胶水溶液,轻轻擦拭着硅胶和皮肤边缘,“只要定时护理,日常吃消炎药,问题不大!”
当最后一块硅胶义乳被剥离,沉重粘稠的假体被取下,胸膛上瞬间留下的凉意让她猛地打了个寒颤,随即而来的是骨骼终于摆脱压迫后的酸痛和一种近乎虚脱的轻松感。她低头看着自己平坦的、属于男人的胸膛,上面的皮肤被闷得苍白发皱。每一次呼吸,都带着压力消失的贪婪和一丝陌生的恐惧——她几乎要忘记这副真实的、伤痕累累的躯体原本的模样了。
周敏仔细地为她清理、上护肤药,动作轻柔又带着职业性的冷静:“下午还得粘回去,现在尽量让皮肤透透气。”她把一小瓶消炎药塞进玲玲手里,眼神里带着复杂的同情和无奈。
玲玲默默点头,珍惜着这短暂卸下千斤重负的每一分每一秒。这片刻的真实,是她在这漫长无边黑暗里唯一能呼吸到的空气。
下午,重新黏合好硅胶义具,那熟悉的沉重感和皮肤被重新密封的闷痛感瞬间回归,像一副无形的冰冷枷锁重新死死焊在身上。玲玲对着周敏办公室里的镜子,仔细整理好衣裙,又变回那个温顺的、“老板娘”玲玲。她深吸一口气,挺直脊背,推开门,重新踏入那个名为“大卫日用百货”的牢笼。
几天后,趁着王小纱去后面库房理货,肥波又在店门口晒太阳打盹的间隙,玲玲压低声音,带着关切和一丝怂恿:“大卫,你看……徐哥对我们这么好,给了分红又给了铺子。但我们也不能总窝在这个小店,光靠徐哥照顾啊?你看余总、黄总他们,跟着徐哥风风光光的……要不……你跟徐哥说说?给我们也安排个……更体面点的事儿?哪怕跟着徐哥跑跑腿,学点东西也好啊?”
肥波正打着哈欠,闻言愣了一下,脸上掠过一丝被戳中软肋的尴尬,随即又习惯性地摆摆手:“哎呀,搞那么麻烦干嘛!徐哥安排啥就干啥呗!这店……不挺好的嘛!”他语气里带着一种根深蒂固的惰性和对徐铁山安排的绝对顺从。
玲玲强压着失望和鄙夷,正要再劝,肥波的手机响了。他看了一眼来电显示,立刻坐直身体,脸上堆起谄媚的笑容:“喂?徐哥!……诶!诶!好!……好嘞!您放心!”
挂了电话,肥波神情复杂地看了看玲玲,似乎在权衡什么。过了一会儿,他像是下定了决心,凑近玲玲,声音压得极低,带着一丝酒后的兴奋(他午饭喝了点)和某种急于证明自己“有用”的冲动: “玲玲,刚徐哥说了……暂时没适合我们的工作!”他伸了个懒腰,“我听说……虎口寨那帮放赌的,你听说没?闹得挺凶!”他神神秘秘地眨眨眼,“有人说……他们嫌原来那地方不安全,偷偷摸摸……搬到后山那个废矿洞里去了!老马沟那个!这下……看警察还怎么找!” 他说完,有意无意着扫过玲玲的脸,浑浊的眼睛里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试探。
玲玲的心猛地一沉。废矿洞? 作为一个熟悉当地地形和赌场运作规律的人,她本能地产生强烈怀疑:固定的矿洞目标太大,极易被围堵,远不如流动设点安全隐蔽!这消息……简直像是粗制滥造的诱饵!
但肥波眼中那份急于邀功的试探如此明显,任何迟疑都会引来怀疑。玲玲脸上立刻浮现出恰到好处的惊讶和一丝担忧:“废矿洞?那地方……多危险啊!警察要是知道了……”
“嘘——!”肥波赶紧竖起手指,紧张地看了看四周,压低声音,“小声点!我就随便跟你说说!你可别到处说!”
玲玲用力点点头,眼神“惶恐”又“顺从”。
当天夜里,趁着肥波熟睡,玲玲在黑暗中拿出那部特制的加密手机,将这条“重要情报”(标注可能有诈)传递了出去。信息发出后,她靠在冰冷的墙壁上,掌心全是冷汗。这像一个生死赌局,而她别无选择。
次日早上,李大纲的加密信息才传来,只有冰冷的几个字:
「虎口寨矿洞,空城计。目标已对你起疑。暂停一切主动探查,蛰伏!」
玲玲盯着屏幕上那几个字,像被浸入了冰水。赌赢了。徐铁山果然在试探她!但也输了——她的急于求职,彻底暴露在了对方的怀疑视线之下,行动空间被压缩到了极致。
小店依旧开门营业。阳光透过脏污的玻璃门照进来,灰尘在光柱里飞舞。王小纱勤快地擦拭着同一个角落的玻璃。肥波依旧坐在门口的小马扎上,翻着旧报纸,偶尔发出一两声满足的叹息。
玲玲坐在柜台后的阴影里,像一个被判处缓刑的囚徒。那把象征着“恩情”的小店钥匙,硌在口袋深处,冰冷刺骨。她知道,徐铁山不会再给她靠近核心的机会了。这座用谎言和硅胶构筑的牢笼,比想象中更加坚固,也更加窒息。窗外的喧嚣,仿佛来自另一个遥不可及的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