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侯玄扶起刘孟源。
“刘知府,不必多礼,天灾非战之罪。”
“你身为一方父母官,守土至今,已是难得。”
刘孟源抬起头,刚想说什么,却被夏侯玄接下来的话堵了回去。
“把青州府最详尽的地图取来。”
满堂官员面面相觑,这位王爷的行事风格,与他们认知中的任何一位皇室贵胄都截然不同。
没有寒暄,没有客套,直奔主题。
很快,一张积满灰尘、边缘已经泛黄破损的地图,被衙役挂了起来。
夏侯玄看也不看桌上的酒菜,径直走了过去。
伸出手,手指并未触碰地图,只是隔空在上面划过一条笔直的线。
起点,是青州与北州的交界处。
终点,是青州府城。
“刘知府,本王要修的路,便是这一条。”
“全长,预计二百二十里。”
刘孟源跟在后面,看着那幅舆图,二百二十里,穿过山林,这……这得是多大的工程?
夏侯玄似乎看穿了他的心思,转过身来。
“修路,人是根本。”
“图纸,我的人会重新绘制。”
“技术,我的人会全程指导。”
“本王现在需要你做的,只有一件事。”
“以青州府之名,张贴告示。凡愿入我工程队者,不问出身,不问过往,只需是能扛得起锄头、推得动小车的丁壮,皆可报名。”
“入队者,即刻发放三日口粮,每日工钱二十文,管三餐饱饭。”
“下官……下官遵命!”
刘孟源当即转身,对着身后的刘承厉声喝道:“承儿!还愣着干什么!速去!将府库里所有的纸笔都拿出来,让所有文吏停下手中的活,连夜抄写告示!明日天亮之前,我要这告示,贴满青州府城的每一个角落!”
……
次日,清晨。
天边刚刚泛起鱼肚白,青州府城南的空地上,已经人山人海。
成千上万面黄肌瘦、衣衫褴褛的灾民,从破败的屋舍、临街的墙角、干涸的河滩边涌来。
“真的……管饭?”
一个汉子死死盯着告示上的字,一遍遍地问着身边识字的人。
“还……还给工钱?”
另一个妇人拉着自己瘦得只剩一把骨头的孩子,泪水混着脸上的污垢,滚滚而下。
在空地中央,一座简陋的祭台已经搭建完毕。
祭台上,三牲六畜,瓜果,点心,香炉,一应俱全。
夏侯玄,换上了一身玄色劲装,亲自走上祭台。
他身后,李六捧着三支高香。
夏侯玄接过香,亲自点燃,烟气,笔直地升腾。
持香,对着天空,对着大地,对着远方的山川,各拜了三拜。
“一拜,敬山川河流,允我等借路而行!”
“二拜,敬土石草木,予我等立业之基!”
“三拜,敬我身后,万千工匠之手!是尔等,将以血汗,铸就通途!”
说罢,他将三支高香,插进了祭台前的一个装满了沙土的香炉里。
刘孟源和一众青州官员,全都听傻了。
这……这是什么祭祀?
这简直是……闻所未闻!
夏侯玄没有理会他们的惊愕。
他接过赵大牛递过来的一碗酒,高高举起。
“此酒,为动土之酒!”
他将碗中之酒,倾洒在地。
尘土飞扬,酒液渗入龟裂的土地,消失不见。
随后,他走下祭台,接过一把崭新的铁锹,走到早已画好白线的道路起点,将铁锹铲入坚硬的地面。
“动土!”
一声令下。
早已准备好的上千名北州工匠,齐声呐喊,挥舞着工具。
祭祀,到此结束。
夏侯玄将铁锹交给身旁的李六,转身,面向台下那数万名刚刚报名入册,眼中还带着忐忑与不安的青州灾民。
夏侯玄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衣襟,表情肃穆。
在所有人,包括刘孟源、刘承父子,以及所有青州官员的目光中。
他,北夏王朝的九皇子。
对着眼前这群衣衫褴褛、形容枯槁的灾民。
深深地,弯下了腰。
一个标准的九十度鞠躬。
刘孟源眼珠子几乎要从眼眶里瞪出来。
王爷……
王爷他在做什么?
自古以来,君拜臣,父拜子,都是大不敬,是乱了纲常!
他一个亲王,竟……竟对向一群灾民行此大礼?!
这……这不合礼法!这有违祖制!这……这是要翻天啊!
刘孟源,自诩见多识广,可眼前这一幕,这是为什么?
而台下那数万灾民,更懵。
他们呆呆地看着那个向他们鞠躬的王爷。
“扑通!”
不知是谁,第一个,跪了下去。
紧接着,是第二个,第三个……
无数人,将头颅,重重地磕在干裂的土地上,发出沉闷的声响。
他们不知道该说什么,只能用这种最原始、最卑微的方式,来回应那石破天惊的一拜。
哭泣声从人群中蔓延开来。
他们哭的,不是感激。
是他们第一次,被当做“人”来看待。
夏侯玄直起身,看着眼前跪倒一片的“劳动力”,心中平静。
他这一拜,拜的不是他们,拜的是即将到手的,那几十万,甚至上百万的公里值。
这,才是他力量的真正来源。
“开饭!”
夏侯玄转身,只说了两个字。
早已准备好的数百口大锅被抬了出来,雪白的大米饭混着肉汤的香气,飘散开来。
……
午后。
烈日当空。
吃饱喝足,领到了第一笔工钱的灾民们,被编成了数个队伍,在北州工匠的带领下,投入到了热火朝天的工程之中。
尘土飞扬。
一条通天大道的雏形,在这片绝望的土地上,被强行开辟出来。
刘承站在一处高坡上,看着这壮观的一幕,心神激荡。
他走到正在用标尺和绳线,进行测量的夏侯玄身边。
“王爷……您……您为何……”
他想问,为何要行那惊世骇俗的一拜。
夏侯玄头也没抬,随口答道:
“没有他们,路,修不起来。”
“就这么简单。”
一句话,让刘承再次愣住。
是啊,就这么简单。
可这世上,又有几人,能看透这最简单的道理?
一名负责搅拌水泥的北州工匠,跑了过来,脸上满是汗水。
“王爷!王爷!”
“不……不好了!”
“讲。”
“没……没水了!”
“府衙附近的水井,全都打干了!连城外那条河的河床底下,都挖不出半点水星子!”
“咱们的水泥……没水搅拌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