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光被乌云撕成碎片时，沈青竹的剑尖已刺破猎户村的夜色。
她踏在青锋剑上，衣袂翻卷如墨色云涛，剑穗上的青玉坠子撞出细碎声响——那是暗卫独有的传讯玉牌在发烫。
玉牌上本该稳定的红点此刻像被狼口咬住的兔子，在猎户村的位置疯狂跳动，连带着她的心跳都乱了半拍。
青竹大人！
村口的惊呼声撞进耳膜时，沈青竹已收剑落地。
她的玄色劲装沾着山风的凉意，青锋剑斜指地面，剑尖在青石板上划出半寸深的痕迹。
抬眼望去，二十余具暗卫尸体横陈在焦黑的林子里，残火还在舔舐着烧穿的护心镜，空气里弥漫着松脂燃烧的苦香——和血锈味混在一起，像极了她十二岁那年，在战场拾到父亲断剑时的气味。
屋脊上突然传来动静。
顾昭立在青瓦间，腰间挂着那柄总沾着草屑的短刀，此刻却格外干净。
他垂眸看她，眼底映着火场的光，声音沉得像压了块石头：沈统领来得好快。
沈青竹的手指在剑鞘上一紧。
她能看见顾昭脚边半片腐烂的布帛——和暗卫尸体上插着的无羽箭裹着的一模一样。你可知这些是湘东王的暗卫？她冷笑一声，剑尖缓缓抬起，抗旨袭杀朝廷暗卫，顾昭，你当南梁的律法是儿戏？
律法？顾昭忽然笑了，指尖轻轻敲了敲腰间的短刀，上个月萧绎的人烧了我屋子，说我私藏山匪；前天又来砍了赵三家的老槐树，说树根下埋着反书。沈统领，你说我是该站着等砍头，还是抄起柴刀自保？
他话音未落，东边传来重物坠地的闷响。
李断鸿踉跄着撞进火光里，玄铁剑拖在地上，剑刃豁了三四个缺口。
他左胸的衣襟浸透鲜血，喉间还挂着半片阴兵的指甲，说话时带着血泡破裂的声响：青竹...快杀了他！这小子养阴兵...用邪术控人！
沈青竹的瞳孔骤缩。
她终于看清那些在火边游荡的影子——半透明的躯体裹着腐烂的粗布，有的缺了半张脸，有的肠子拖在地上，却都举着锈迹斑斑的刀，规规矩矩站在顾昭身后五步外。
阴司镇魂殿。她低念出暗卫密卷里的禁忌之名，剑穗突然绷直如弦。
传说中能召阴兵的怪胎，竟真让她撞上了。
顾昭的拇指悄悄摸向袖中。
判官笔的笔杆贴着皮肤发烫，功德纹在掌心流转如活物——他早算到李断鸿撑不过半个时辰，也料到沈青竹会来。
但金丹境的剑修...他舔了舔后槽牙，指尖在掌心快速写了个字。
沈统领。他往前踏了半步，瓦砾在脚下碎裂，我顾昭生平最恨两件事：一是滥杀无辜，二是逼人绝路。他的目光扫过李断鸿染血的衣襟，又落回沈青竹脸上，萧绎要的是我的命，还是猎户村百来口的血？
沈青竹的剑突然出鞘。
寒光划破夜空的刹那，顾昭闻到了铁锈味——那是剑气撕裂空气的味道。
他向后仰倒，腰间的滑索地绷直，整个人如断线纸鸢般荡向另一侧屋檐。
沈青竹的剑气擦着他鼻尖扫过，半面土墙轰然倒塌，碎砖溅在他肩头上，火辣辣地疼。
好快的剑。他吊在滑索上，看着沈青竹追来的身影，心跳快得像擂鼓。
这是他第一次正面面对金丹境修士，之前用阴兵和火攻对付李断鸿的暗卫是取巧，可沈青竹...她的剑气里带着洗练的杀意，却又藏着几分犹豫。
阿木！他扯着嗓子喊，滑索在头顶吱呀作响。
村东头的草垛后冒出个少年身影。
阿木攥着火折子的手在抖，但还是咬牙扔进了第二排火油桶。的一声，火墙腾起的瞬间，顾昭借着滑索的惯力翻上屋顶，反手甩出三枚铜钱——那是镇魂阵的引。
阴兵们的影子突然凝实了几分。
他们发出嘶哑的嘶吼，绕过火墙朝李断鸿围去。
李断鸿挥剑乱砍，却只砍中满手的风，玄铁剑落地时，他才发现自己的双脚被半透明的手臂死死按在地上。
顾昭！你敢——
沈统领！顾昭的声音混着火场的噼啪声，你看这些阴兵，可伤了一个无辜百姓？他指向被阴兵制住的李断鸿，萧绎派来的暗卫，哪次不是见人就杀？上次张婶的小孙子才七岁，就因为躲在柴房里，被暗卫捅了三刀！
沈青竹的剑势一顿。
她看见火光照亮的墙根下，有个小布老虎沾着血——那是她前次来村时，见周家小娃攥在手里的。
就是这刹那的分神，顾昭的手已按上腰间的瓷瓶。
孟婆汤的冷意在指尖蔓延，他猛地掷出，瓷瓶在沈青竹脚边碎裂。
白雾腾起的瞬间，沈青竹看见十二岁的自己跪在泥地里，怀里抱着父亲染血的玄铁剑，母亲的绣鞋就在五步外，沾着脑浆。
娘...她的声音发颤，剑尖垂了半寸。
顾昭抓住这空隙。
他咬破指尖，在掌心画出镇魂阵的纹路，阴兵们的嘶吼陡然拔高。
李断鸿的喉咙被半透明的手掐住，眼珠凸得像要掉出来，只能发出嗬嗬的闷响。
停手！沈青竹挥剑劈开白雾，剑气卷得火场的灰烬漫天飞舞。
她看着被阴兵按在地上的李断鸿，又看向顾昭——他站在火光里，袖中还露出半截判官笔的金纹，可眼底却没有她想象中的疯狂。
顾昭，你赢了。她收剑入鞘，声音里带着连自己都惊觉的疲惫，但萧绎不会罢休。
我知道。顾昭解下滑索，跳上地面。
他走到李断鸿跟前，阴兵们自动退开半步。
李断鸿的衣襟还在渗血，却突然笑了，血沫溅在顾昭鞋面上：顾昭，你以为抓了我就能挡得住？湘东王的暗卫营有三百死士，等他们到了——
拖下去。顾昭打断他，对阴兵挥了挥手。
两个阴兵架起李断鸿往村后走，李断鸿的骂声渐渐远去，最后只剩一句含混的：你等着...等着...
沈青竹看着顾昭的侧影。
火场的光映得他轮廓分明，可她分明看见他的手在抖——刚才那番话，怕是用尽了全身的力气。
要我帮你处理伤口？她开口时，连自己都没察觉语气软了几分。
顾昭转头看她，嘴角扯出个带血的笑：沈统领这是要叛了萧绎？
沈青竹的耳尖突然发烫。
她别过脸去，望着渐熄的火场，轻声道：我只帮该帮的人。
夜风卷着焦味掠过，远处传来李断鸿的嘶吼，混着阴兵嘶哑的回应，像根细针，扎进两人的耳膜。
顾昭的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判官笔。
他知道，这只是个开始。
萧绎的暗卫营、南陈的观星师、北周的铁骑...更棘手的麻烦，才刚刚露出獠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