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的薄雾尚未完全散尽,带着江边特有的潮湿水汽,弥漫在临水里这个小小的村落。钱家的茅屋里,已经升起了袅袅炊烟。母亲水丘氏佝偻着腰,正用一把破蒲扇小心地扇着灶火,锅里熬煮着比昨日更加稀的糙米粥——昨日重体力劳作消耗大,特意加了干饭,今日便要省回来。
钱镠第一个翻身下床,动作利落得不像劳累了一天的人。他迅速用凉水抹了把脸,冰冷的刺激让他精神一振。看着水盆倒映的那张年轻、轮廓分明、眼神却已沉淀了超越年龄的锐利与野心的脸,他深吸一口气。
机会就在眼前,不容退缩!
饭桌上,气氛依旧沉默。钱宽闷头喝着粥,眉头习惯性地锁着,似乎在盘算着今日的活计和那利滚利的牛租。钱锜、钱镖、钱镒也默默扒拉着碗里的食物。只有母亲水丘氏,不时担忧地看一眼精神似乎过于亢奋的大儿子。
钱镠三两口喝完了自己那份粥,放下碗,清了清嗓子。声音不大,却足以让全桌人的目光都聚焦在他身上。
“爹,娘。”他开口,声音刻意放得平稳,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决心,“我想好了,今天就走。”
“走?”钱宽端着碗的手顿住了,浑浊的眼睛抬起来,锐利地盯向钱镠,“去哪?地里的活还没干完!牛租的债还压在头上!你想去哪野?”
水丘氏也吓了一跳,连忙放下碗:“婆留,你…你说什么胡话?走去哪?在家好好的…”
“在家‘好’不了,娘!”钱镠打断母亲的话,目光迎向父亲,“爹,您也看到了,家里就这点地,累死累活,一年到头,跟给萧家当长工似的,能剩下什么?连顿饱饭都吃不上!我钱镠(他刻意加重了自己的新名字)今年十六了,不是小孩子了!我不能一辈子困死在这十亩地里,等着哪天饿死或者被拉去当府兵送死!”
他站起身,走到门口,指着外面灰蒙蒙的天空和贫瘠的土地:“我要出去闯!去找活路!去挣前程!与其在家里耗着,拖累爹娘,不如让我出去闯一闯!我要闯出点名堂呢?”
“闯?你拿什么闯?”钱宽“啪”地一声把碗重重搁在桌上,粥水溅了出来,“就凭你那一身蛮力?还是凭你那东游西逛、不务正业的性子?你知道外面多险恶吗?你知道吗!老老实实给我在家种地!哪也不许去!” 他态度异常强硬,枯瘦的手掌因为激动而微微颤抖。。
“爹!”钱镠也提高了声音,寸步不让,“您说的险恶,我知道!但留在家里就不险恶了吗?一年到头累死累活,吃不上几顿干的?万一遇到点小风小浪咋办?卖儿卖女?还是您这把老骨头去给萧家当牛做马做到死?” 他的话像刀子一样,戳破了家里刻意维持的平静假象。
钱宽被噎得脸色发青,嘴唇哆嗦着,却说不出反驳的话。家里的困境,他比谁都清楚。水丘氏捂着脸,低声啜泣起来。
“婆留…你…你别气你爹…”她哽咽着,“外面…太苦了…”
“娘,我不怕苦!”钱镠走到母亲身边,声音放缓,却带着钢铁般的意志,“我知道外面苦,可能比在家种地苦十倍!但我年轻,有力气,有脑子!总得试试!难道您愿意看着我像爹一样,一辈子被这十亩地捆在家里脱不得身?看着我弟弟们长大了也重复这样的日子?”
他看向沉默的二弟钱锜,又看了看懵懂的三弟钱镖和老四钱镒:“老二,三儿,四儿,哥出去,不是为了自己享福!是为了找条活路!为了以后咱们家,能顿顿吃上白米饭,能穿得起不打补丁的衣裳!能挺直腰杆做人!”
钱锜抬起头,看着大哥眼中那从未有过的炽热光芒,嘴唇动了动,最终只是用力点了点头。钱镖和钱镒虽然不太懂,但也被大哥话语里的力量感染,小声说:“哥…你要小心…”
钱镠的话,像重锤一样敲在钱宽心上。他看着长子挺拔的身姿,看着他眼中那份不同于往日懒散的、近乎燃烧的执着和担当,第一次清晰地意识到,这个自己眼中“不成器”的儿子,是真的长大了,心也野了,再也关不住了。
他颓然地坐回树墩,仿佛瞬间老了十岁。枯瘦的手无意识地在桌子上摩挲着,沉默了许久许久。灶膛里的火噼啪作响,屋里只剩下水丘氏压抑的啜泣声。
最终,钱宽长长地、深深地叹了一口气,那叹息沉重得像要把整个茅屋压垮。他抬起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盯着钱镠,声音沙哑得如同破锣:
“你…铁了心了?”
“铁了心了,爹!”钱镠斩钉截铁。
“……滚!爱去哪去哪,顾好自己,别连累家里!”钱宽猛地别过脸,从牙缝里挤出一句话,挥了挥手,像驱赶一只烦人的苍蝇,但那只挥动的手,却在微微颤抖。
这就是默许了!带着愤怒、无奈,或许还有一丝微茫希望的默许!
水丘氏哭得更厉害了,但她知道拦不住了。她踉跄着起身,跑回里间,翻箱倒柜。片刻后,她捧着一个破旧的小布包出来,塞到钱镠手里,眼泪扑簌簌地掉:“婆留…拿着…娘…娘就这点…路上…买点吃的…” 布包很轻,里面是几个磨得发亮的铜钱和一小块用油纸包着、硬得像石头的黑面饼子,还有一小撮用破布头仔细包好的、家里视若珍宝的粗盐!
钱镠捏着这沉甸甸的布包,看着母亲泪流满面的脸和父亲佝偻沉默的背影,鼻子一酸,眼眶瞬间发热。他强忍着,没有让眼泪掉下来。他“扑通”一声跪在地上,对着父母重重磕了三个响头!
“爹!娘!保重身体!等我出息了,我回来赡养二老!”
磕完头,他霍然起身,不再有丝毫犹豫。他走到墙角,拿起自己那顶破斗笠扣在头上,又抄起门边那根他平时练武用的、磨得光滑坚韧的枣木棍(这是他唯一的“武器”)。目光扫过弟弟们担忧和不舍的眼神,他用力拍了拍钱锜的肩膀:“老二,我走了,家里…靠你了!” 又揉了揉钱镖和钱镒的脑袋:“听爹娘和二哥的话!等哥回来!”
说完,他猛地拉开吱呀作响的木门。清晨带着凉意的风灌了进来,吹动他松散的额发。门外,薄雾渐散,通往村外的小路在熹微的晨光中,延伸向未知的远方。
钱镠最后看了一眼身后低矮破旧的茅屋,看了一眼屋内昏暗光线中父母模糊而苍老的身影。紧了紧肩上的小包袱(里面是母亲给的干粮、盐、几件破旧换洗衣物),握紧了手中的枣木棍,迈开大步,头也不回地踏上了那条未知的道。
钱镠的脚步越来越快,他沿着记忆中的小路,朝着钱塘江下游的方向疾行。心中只有一个目标:海边!盐滩!
“某校长…可就全靠你了!”他在心底默念着那个穿越前的“恩师”,等我成功了,给你立长生牌坊。
“这第一桶金,我钱镠,挖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