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狄?草原恩宥
布顺达住的地方是一顶雪白穹顶的穹庐，穹庐外围满了牧民妇女，她们手里捧着鞣制到一半的兽皮、缠着线的木梭，或是装着草药的布包，眼神里满是期待，自从布顺达来后，每日清晨在这里教大家鞣皮、织布、医疗些小伤，已成了草原上最热闹的光景。
“布顺达姑娘，你看我这张狼皮，总觉得发硬，穿在身上磨得慌，是不是哪里没做对？”娜仁婶子捧着一张灰黑色的狼皮，凑到布顺达面前，脸上带着尴尬。她是阿古拉部下的妻子，一手鞣皮的手艺传了三代，可自从跟着布顺达学了新法子，才发觉自己的手艺确实不如人家。
布顺达接过狼皮，指腹轻轻摩挲着皮面，又翻看了皮料的边缘，笑着说：“娜仁婶子，您这皮料洗得太急躁了，血水没泡透，鞣制时羊油加的少了。您看这里，” 她指着皮料的接缝处，“边缘没揉开，所以会发硬。等下您再用温水泡半个时辰，加些温热的羊油，反复揉搓，到时候做成毯子，保证你盖着睡觉又保暖又舒服。”
娜仁婶子听后连连点头：“还是姑娘心细！以前我总觉得鞣皮靠力气就行，现在才知道这里面的门道多着呢！按你的法子，我上次鞣的羊皮袄，我家小子穿了都说我这手艺越来越好！”
周围的妇女们也跟着笑起来，七嘴八舌地问着问题。塔娜是个十七岁的姑娘，手里攥着织布的木梭，小声说：“布顺达姐姐，我织的布总歪歪扭扭的，线也容易断，您能再教我一次吗？”
布顺达拉着塔娜走到织机旁，那是她前些日子帮牧民改造的——在原来的木架上加了两个定线的木轴，又把梭子改成了中空的，穿线更方便。她坐在织机前，手指灵活地穿梭着木梭，一边织一边说：“你看，脚踩踏板的时候要稳，慢慢来，别太用力，线绷得太紧就容易断；梭子要顺着线的方向走，别斜着推，这样布面才齐整。”
塔娜跟着学了几遍，比之前顺畅多了，脸上露出惊喜的笑容：“真的不歪了！谢谢布顺达姐姐！”
正说着，人群外传来一阵孩童的哭闹声。布顺达抬头一看，是牧民巴特家的小儿子，脚底板被石头划出了道口子，正咧着嘴哭。巴特的妻子急得团团转，手里攥着块布，要给儿子裹上。
布顺达轻声制止，连忙起身，从随身的布包里掏出个陶瓶，里面装着她用艾草、蒲公英熬制的药膏，又拿出干净的麻布。她蹲下身，轻轻握住孩子的脚，柔声说：“别怕，抹点药就不疼了。” 孩子起初还哭，感受到她的温柔后，渐渐安静下来。她先用清水洗净伤口，再涂上药膏，仔细地用麻布包扎好，又叮嘱巴特妻子：“每天换一次药，别让伤口沾水，三天就会好了。”
巴特妻子感激得连连道谢：“姑娘真是心善又懂医术！要是以前，孩子受伤只能靠忍着，有多少战士和孩子的伤口恶化，化脓，好的留下狰狞的疤痕，不好的甚至会……”
布顺达笑着摇摇头：“能帮到大家就好。” 她看着眼前热闹的景象，心里竟生出几分暖意，自从黑铁城破后，她跟着赫闵、福灵都逃到北狄，日日活在恐惧与焦虑中，直到在这里教牧民们做事，才重新感受到“安稳”的滋味。
这时，远处传来一阵急促的马蹄声。一个穿着皮甲的侍卫骑着马，朝着阿古拉的大帐方向疾驰，路过布顺达这边，还特意勒住马，高声喊道：“布顺达姑娘！阿古拉王子让您若是有空，去他的大帐一趟，有要事！”
布顺达心里一愣，不知道阿古拉找自己有什么事，还是点点头：“我知道了，这就过去。”她跟娜仁婶子、塔娜等人嘱咐了几句，让她们先按着自己教的法子练习，便朝着阿古拉的大帐走去。
阿古拉的大帐是整个群落里最大的，帐顶插着北狄代表性的鹰旗，帐外站着几名手持长刀的侍卫。
布顺达刚走到帐门口，就听到里面传来阿古拉沉稳的声音：“说说吧，你们是从哪里来的？为何要偷草原的牛羊？”
紧接着，是一个男人沙哑的声音，带着疲惫与悲愤：“我们是大金赫舍里家族的人，从大金边界逃出来的。李承铎破黑铁城后，臣服投降的被关进监牢，不屈服的见人就杀，我们一路往西北方向逃，实在没吃的了，才……才偷了牧民的牛羊，求王子饶命！”
“赫舍里家族？”布顺达心里猛地一震，她母亲就是赫舍里氏，眼前这声音，竟有几分耳熟。她连忙掀开帐帘走进去，只见大帐中央的狼皮地毯上，跪着十几个衣衫褴褛的人，个个面带饥色，身上还带着伤口，最前面跪着的那个男人，虽然满脸尘土，可眉眼间的轮廓，竟和她母亲留下的画像里的表哥邑多一模一样！
“表哥？”布顺达忍不住喊出声，脚步踉跄着走过去，“你是邑多表哥？”
邑多猛地回头，看到布顺达，眼里满是震惊：“你……布顺达？你不是在黑铁城跟着纥石烈赫黎大人吗？怎么会在这里？”
周围的赫舍里族人也纷纷抬头，看到布顺达，眼里都露出了惊喜又难以置信的神色，他们以为赫舍里家族的人，除了他们这些逃出来的，几乎都已经死在黑铁城了。
阿古拉坐在上首的座椅上，看着眼前这一幕，挑挑眉，对布顺达说：“看来，你认识他们？”
布顺达连忙转过身，对着阿古拉躬身行礼，声音带着几分急切：“回王子，他们是我的族人！邑多表哥是我母亲的亲侄子，赫舍里家族是大金的忠义之族，绝不会故意冒犯草原！求王子饶过他们！”
阿古拉没立刻说话，只是目光落在邑多身上，语气平静：“你先说说，你们到底经历了什么。”
邑多深吸一口气，缓缓说起了往事——李承铎带着龙腾军攻破黑铁城，根本没给大金百姓投降的机会，士兵们见人就杀，纥石烈全族覆灭，赫舍里家族因为住在城外的部落，这才侥幸逃了几个人。他们一路往西北方向逃跑，躲过了龙腾军的追杀，却躲不过饥饿和寒冷，路上有好几个人都冻饿而死。前些日子，他们看到草原上有牧民的牛羊，实在走投无路，才偷了几头，想杀了充饥，没想到刚动手，就被阿古拉的骑兵抓住了。
“我们真的不是故意要冒犯草原的！” 邑多说着，眼泪忍不住掉下来，“我们只是想活着，想给赫舍里家族留个根……求王子开恩，别杀我们！”
赫舍里的族人们也跟着磕头，声音里满是绝望：“求王子饶命！”
布顺达看着族人的模样，心里又疼又急，再次对着阿古拉跪下：“王子，他们都是好人，只是被逼到了绝路。求您能饶过他们！”
阿古拉站起身，走到布顺达面前，伸手将她扶起来，语气里带着几分威严，却没有怒意：“布顺达，你起来。我北狄草原虽然崇尚武力，却也不杀走投无路之人。”他转头看向邑多，目光锐利：“你们偷草原的牛羊，按规矩本该杖责后驱逐。但看在布顺达的面子上，我可以饶你们一次。”
邑多和族人们听到这话，连忙磕头：“多谢王子开恩！多谢王子！”
阿古拉抬手制止他们，继续说道：“我可以给你们划分一片草原，就在西边的查干淖尔湖附近，那里水草丰美，足够你们生存。但你们要记住，从今天起，你们就是科科沁草原的人，要遵守草原的规矩，不许再偷抢，不许与牧民争斗，若是遇到外敌，还要和我们一起抵御。你们能做到吗？”
邑多愣了一下，显然没想到阿古拉不仅不惩罚他们，还会给他们安身之地。他连忙抬起头，眼里满是感激：“我们能做到！我们赫舍里家族向来忠义，若是草原需要，我们愿意拿起刀，和王子一起作战！”
阿古拉点点头，脸上露出一丝笑意：“好。既然如此，我这就让人带你们去查干淖尔湖，再给你们送些牛羊和粮食，让你们先安顿下来。”他对着帐外喊了一声“来人”，他冲着进来的两个侍卫吩咐道：“你们带赫舍里的族人去西边的草场，按我说的，给他们准备物资。”
“是！”侍卫躬身应下，对着邑多等人做了个“请”的手势。
邑多和族人们再次对着阿古拉和布顺达磕头道谢，才跟着侍卫走出大帐。布顺达看着他们的背影，心里悬着的石头终于落了地，感动的对阿古拉说：“多谢王子，您真是宽容仁慈的君主。”
阿古拉笑了笑，回到座椅上坐下，给自己又倒了杯奶酒：“仁慈是一个主人应该做的，不仅是为了草原。赫舍里家族的人各个都是猎手出身，身手不错，对于我们来说也是一股力量。再说，你教牧民的那些手艺，对草原牧民大有好处，我总不能让你寒心吧！”
布顺达心里一暖，没想到阿古拉考虑得这么周全。她看着阿古拉，忽然觉得，这个北狄王子，不仅有草原人的勇猛，还有着王者的远见，或许，跟着他，他们真的能在草原上好好活下去。
“对了，”阿古拉像是想起了什么，又说道，“福灵都最近还总去阿默的牧场吗？我听说她这些日子都没怎么说话，是不是还在想着报仇的事。”
布顺达点点头，语气里带着几分担忧：“是啊，她心里的坎还没过去。我劝过她几次，可她总是很坚持，不能让族人枉死。”
阿古拉叹了口气：“你多劝劝她，让她先在草原安定下来，等有了能力，再做打算也不迟。”
“我知道了，王子。” 布顺达躬身应下，心里却明白，福灵都的性子执拗，那么容易放下仇恨。
走出阿古拉的大帐，阳光洒满草原。远处的查干淖尔湖流经处泛着粼粼的波光，赫舍里的族人们正跟着侍卫往西边走，脚步比来时轻快了。布顺达站在帐前，望着草原上的景象，心里忽然生出几分希望，他们这些失去家园的人，能在这片草原上，重新找到属于自己的安稳家园。
而此刻的查干淖尔湖边，邑多正对着赫舍里的族人们布置工作，他的脸上不再有绝望，取而代之的是带有坚定和希望的神情。族人们围在他身边，眼里也重新燃起了生机，虽然失去了大金的家园，但在北狄草原，他们终于重新有了活下去的机会，有了重新站起来的可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