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永嘉长公主悬梁的黑水牢阴冷尚未散去,长安城繁华的表皮下,另一场无声的绞杀已悄然张开獠牙。

清早的东宫议事厅,本该是处理政务的宁静,此刻却被一份份加急送达的密报彻底搅碎。

“殿下!西市‘丰泰粮行’卯时刚开张,粮价…翻了一倍!掌柜说是上游供货的几家大粮商联合提价,他们也没法子!”

一名风尘仆仆的东宫属官声音急促,额角带着汗珠。

裴行俭接过另一份密报,只看了一眼,眉头就锁成了川字:

“东市十二家最大的绸缎庄同一时间挂出歇业整修的牌子!全是博陵崔氏、清河崔氏、范阳卢氏、荥阳郑氏、太原王氏…五姓七望的核心产业!”

他指尖点在那些显赫的姓氏上,语气带着冰冷的嘲意,

“整修?怕是商量好了,一起罢市!”

“殿下!京畿附近供应长安盐引的三大盐场,一夜之间同时‘失火’!火势不大,据说烧的都是些无关紧要的库棚,但管事们异口同声要停工查验损失,暂停供盐!”

又一个消息送了进来,带着浓重的硝烟味。

薛仁贵听得直瞪眼,蒲扇大的手掌猛地一拍身前的紫檀木桌案,震得茶盏叮当作响,粗声骂道:

“他姥姥的!这帮老王八犊子!明的玩不过,开始玩阴的了?又是罢市又是‘失火’!粮、盐、布…这是要把长安的百姓往死里逼,给殿下您上眼药啊!有种真刀真枪跟俺老薛干一场!”

他气得鼻孔直喷粗气,恨不得此刻就提刀杀上门去。

李承乾并未动怒。

他看着眼前堆积如山的告急文书,指尖在冰冷的紫檀桌面上轻轻敲击,发出笃笃的轻响,沉稳得像是在计数。

他的目光沉静如水,嘴角甚至勾起一丝极淡、极冷的弧度。

“阴的?”

李承乾的声音不高,却清晰地压下了议事厅内弥漫的焦躁,

“裴卿,你说说,五姓七望联手压下长安的粮、盐、布这三条命脉,再辅以铁器、药材的囤积抬价,他们想要什么?”

裴行俭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眼神锐利如刀:

“回殿下,此乃绝户计!粮、盐、布,是百姓一日不可或缺之物。物价一旦失控飞涨,百姓必然怨声载道,恐慌蔓延。铁器药材关乎民生根本与军需储备,更易引发动荡。他们这是要逼朝廷让步,逼殿下您…对崔敦礼之事高高举起,轻轻放下!甚至…”

他语气微顿,带着一丝寒意,

“是想让长安先乱!”

“不错。”

李承乾微微颔首,眸光深邃,

“他们以为掐住了长安的喉咙,就能让孤窒息,就能让孤低头。千年世家,盘根错节,其底蕴不仅在于朝堂上的清贵名声,更在于这遍布天下的产业和商路,如同巨树深埋地下的根须,滋养着他们高高在上的枝干。”

他站起身,走到巨大的长安城坊图前,手指缓缓划过那些标注着五姓七望产业密集的坊市,声音带着一种洞悉本质的了然,

“垄断的堤坝越是坚固,决堤时的洪水,就越是汹涌。他们忘了,这堤坝,是用无数小民的骨血垒砌的。”

他猛地转身,目光灼灼,扫过议事厅内众人:

“他们想玩垄断?孤就陪他们玩!玩一场更大的!”

他声音陡然转厉,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

“传孤令!”

“第一,即刻开启东宫内库!调拨内帑现银一百万贯!秘密运送至‘通济号’、‘宝源仓’等与我们交好的新兴大商号处!以他们的名义,不限量收购市面流通的低价粮食!无论崔氏他们抛多少,孤都吃下!稳住粮价,是第一步!”

“第二,动用母后当年交给孤的那笔‘秘藏’!”

李承乾的眼神锐利如鹰,

“裴行俭,你亲自去办!持孤手令及信物,前往东都洛阳,启用‘云锦’、‘海昌’两大秘密商队!绕开五姓七望控制的陆路,走运河、东海!从江南、岭南、甚至海外,不计成本,全力调粮、运盐!水路迢迢,但必须快!告诉他们,船队所耗,十倍补偿!孤要在最短时间内,看到第一批救命粮盐进入长安!砸也要砸开一条路!”

“第三,”

李承乾的目光落在裴行俭身上,

“联络长安城内所有被五姓七望打压排挤的新兴商贾,特别是那些掌握独特技艺、拥有新式作坊的!丝绸被罢市?去找城南程家的‘飞梭织坊’,他家新织的水纹绫,价廉物美,只是苦于没有门路打开大局面!药材被囤积?城北李记药铺的坐堂老医师,一手炮制药材的绝活,药效不输世家大店,成本却低三成!铁器作坊被压价?西郊赵铁匠的红炉打制的农具,坚固耐用,口碑极佳!”

他语速极快,思路清晰无比,

“把他们组织起来!孤以官府名义作保,开放东西两市最好位置的官铺,免租三月!提供低息周转钱款!孤要他们顶上去!顶住世家大族这波倾轧!告诉他们,这是危机,更是千载难逢的机会!孤给他们撑腰,让他们去抢占那些世家让出来的地盘!”

“第四,”

李承乾的声音带着一丝冰冷的杀伐之气,

“薛仁贵!”

“末将在!”

薛仁贵精神一振。

“你的任务,不是砍人!”

李承乾目光如炬,

“从你麾下北衙禁军和长安、万年两县衙役中,抽调最精干、最可靠、最懂市井规则的人手!组成‘市易监’!给孤盯紧了长安城每一个坊市,每一家大商号!尤其是五姓七望名下的!发现任何囤积居奇、哄抬物价、强买强卖、恶意罢市者,无论其背后是谁!一律按‘扰乱市易、祸乱民生’论处!证据确凿者,店铺封门,主事者枷号示众三日!家产罚没充公!孤倒要看看,是他们‘失火’的手脚快,还是孤的刀子快!”

一道道指令清晰明确,如同精准的手术刀,瞬间剖开了笼罩在长安上空的阴霾,划出了反击的路径。

整个东宫这台庞大的机器,在李承乾冷静到近乎冷酷的意志驱动下,以前所未有的高效轰鸣运转起来!

长安城的空气骤然绷紧。

昨日还气势汹汹、联手罢市的五姓七望各大商铺,今日一早开门,就发现气氛完全不同了!

西市最大的粮行“丰泰”门口,掌柜刚挂出“粟米每斗再涨三十文”的水牌,一个穿着半旧绸衫、眼神精明的中年商人,带着几个伙计,抬着几个沉甸甸的大麻袋,径直走到对面一家原本门可罗雀、挂着“通济号”招牌的小粮铺前。

“掌柜的!”

中年商人声音洪亮,故意让对面听得清清楚楚,

“通济号今天什么价?”

小粮铺掌柜笑得见牙不见眼,中气十足地吼道:

“沈老板照顾!通济号今日粟米,敞开了卖!每斗…比昨日市价还降五文!要多少有多少!”

他手下伙计立刻手脚麻利地打开麻袋,露出了里面晶莹饱满的新粮!

“现钱现货!童叟无欺!”

“通济号降价了?!”

“真的假的?比昨天还便宜?”

“快去看看!”

人群瞬间被吸引过去!

“丰泰”掌柜看着对面瞬间排起的长龙和自己门口寥寥无几的顾客,脸色铁青,急得直跺脚,慌忙跑回店里,显然是去请示东家了。

东市原本歇业的绸缎庄门前,也围满了议论纷纷的人群。

只见几家位置极好的官铺一夜之间换了簇新的招牌:

“飞云绸庄”、“彩霞坊”、“程记新织”…几个衣着干练、精神头十足的掌柜站在门口,满面红光地拱手吆喝:

“新店开张!江南水纹绫、蜀地新式锦!价格实惠!欢迎各位父老乡亲捧场咯!”

“走过路过别错过!老手艺,新织法!保证结实又好看!”

“今日特惠!买一匹送一尺!”

店铺里,色彩鲜艳、质地精良、花样新颖的绸缎堆满了柜台,瞬间吸引了无数被“歇业”挡在门外的顾客。

几个穿着世家豪奴服饰的人,混在人群里,脸色难看地张望着,很快又缩了回去。

盐铺那边更是热闹。

“市易监”的衙役穿着鲜明的号坎,佩着腰刀,站在几家原本想跟着涨价的大盐铺门口,目光如炬地扫视着。

其中一个队正模样的汉子,声如洪钟,对着一个试图偷偷抬价的盐铺伙计呵斥道:

“干什么?想囤货?想抬价?看清楚爷爷这身皮!太子殿下有令:恶意抬价者,严惩不贷!按昨日市价!敢多收一文钱,老子请你枷号三日游街!”

那伙计吓得脸色煞白,连连摆手:“不敢不敢!官爷息怒!按昨日价!按昨日价卖!”盐铺掌柜躲在柜台后面,擦着冷汗,再也不敢耍花样。

长安城的百姓是最敏感的。

恐慌如同投进沸水的冰块,迅速消融。

粮价被稳住,甚至局部出现了回落;新的布庄开张,选择更多,价格更实惠;有凶神恶煞的“市易监”盯着,盐铺也不敢乱来。

街头的议论风向,悄然发生了变化。

“嘿,还得是太子殿下!就知道老百姓离不了这些玩意儿!”

“就是!那帮世家老爷们想卡脖子?也不看看太子爷答不答应!”

“那‘通济号’的粮真不错!还便宜!以后就认他家了!”

“新开的程记那布是真好看!花样新,还不贵!比那些动不动就歇业的强多了!”

民间的声音,如同涓涓细流,开始汇聚。

李承乾“通济号”为代表的东宫资本和新崛起的“程记”“李记药铺”“赵氏铁器”等新兴商贾,如同雨后春笋,顽强地在世家豪门刻意制造的经济荒漠中扎下了根,并且迅速站稳了脚跟!

东宫深处,一间临时辟出的巨大房间里,灯火通明。

这里俨然成了这场经济战的前线指挥部。

巨大的长安城坊图挂在墙上,上面密密麻麻标注着各方势力的产业位置和最新动向。

十几张长案拼在一起,上面堆满了小山般的账册、票据、密报。

裴行俭成了这里最忙碌的人。他双眼熬得通红,却精光四射,像一台不知疲倦的机器。

他身边围着七八个精干的年轻属吏,个个拨弄着算筹(或简易算盘),翻动着账本,语速飞快地报着数字:

“裴侍郎!‘通济号’今日吃进崔氏系粮商抛售粟米八千石!耗银一万二千贯!账目在此!”

“报!洛阳‘云锦商队’飞鸽传书!第一批漕粮五千石已过潼关!预计明日晚间入京!海盐船队十日后可抵!”

“裴侍郎!程记织坊今日售出水纹绫三百匹!回收银钱六百贯!库存告急!请求加派织工!”

“报!薛将军派‘市易监’查抄西市恶意囤粮的卢氏粮栈一座!罚没存粮一千二百石!已充入‘通济号’平仓!”

各种信息如同雪花般飞来,裴行俭的大脑高速运转,一边在坊图上做着标记,一边飞速下达指令:

“好!吃下的粮,部分存入官仓备用,部分继续平价放给‘通济号’稳住市场!通知程记,加派人手,工钱按双倍算!务必保证供应!告诉洛阳船队,盐粮入京路线务必保密!薛仁贵那边查抄的粮,即刻投入市场!另外,给城南李记药铺送去一千贯低息钱款,让他们大量收购周边药农的药材,制成成药平价出售,挤压郑氏药铺的空间!”

整个房间里算筹碰撞声、翻书声、急促的报数声、裴行俭清晰的指令声交织在一起,紧张而高效。

薛仁贵也在这房里,不过他的处境就尴尬多了。

这位在战场上能万军中取上将首级的猛将,此刻却被按在一张小几旁,面前堆着一叠厚厚的账册。

他浓眉紧锁,铜铃大的眼睛死死瞪着账册上密密麻麻的数字和曲里拐弯的“壹贰叁肆”,额头上的青筋都暴了出来。

他伸出粗壮的手指,笨拙地戳着上面的字,嘴里嘟嘟囔囔:

“支出…收入…结余…他娘的…昨日通济号卖粮收入两千三百五十七贯六钱…今日购入新粮花费四千…结余…结余是亏了?!不对啊…”

他烦躁地抓了抓自己的脑袋,把头盔都碰歪了,抬头看向旁边一个正埋头飞速拨算筹的年轻书吏,瓮声瓮气地问:

“喂!小秀才!这个…这个支出减收入,到底是亏了还是赚了?这账本上的字,它认识俺,俺不认识它啊!”

年轻书吏被他吓了一跳,抬头一看是凶名赫赫的薛大将军,连忙恭敬地解释:

“回将军,这…这只是流水记账。要看整体盈亏,得看总账…”

“总账?总账在哪儿?”

薛仁贵更晕了,看着房间里堆积如山的账册,感觉比面对千军万马还头疼。

他猛地一拍桌子,震得几本账册跳了起来,对着正站在坊图前凝神思索的李承乾,扯着嗓子嚎道:

“殿下!这活儿真不是人干的!俺老薛认栽了!”

他指着那堆让他眼晕的账册,一脸痛苦地哀嚎,

“您还是让俺去打仗吧!砍人可比这算账…痛快多了!也简单多了!”

这声发自肺腑、带着武将憨直与绝望的抱怨,如同投入滚油里的一滴水,瞬间打破了房间里高度紧张的运算氛围。

几个埋头拨算筹的年轻属吏先是一愣,随即忍不住噗嗤笑出声来,又赶紧死死憋住,肩膀一耸一耸。

就连一直眉头紧锁的裴行俭,嘴角也不由得抽搐了一下,露出一丝难得的、疲惫又无奈的笑意。

李承乾正凝视着坊图上被清晰标注出的、代表着五姓七望核心产业的巨大红色区域。

听到薛仁贵的嚎叫,他缓缓转过身。

脸上没有丝毫笑意,依旧沉静如水,但那双深邃的眼眸中,却清晰地倒映着墙壁上剧烈跳跃的烛火,仿佛有冰冷的烈焰在其中燃烧、积蓄、等待着最终爆发的时刻。

他看了一眼那一脸苦大仇深对着账册的薛仁贵,又扫过房间里堆积如山的账册、票据和坊图上犬牙交错的势力标记。

这场没有硝烟、却关乎千万黎民生计、更关乎帝国根基稳固与否的战争,才刚刚拉开序幕。

长安城上空的阴云,从未真正散去。

世家门阀千年底蕴掀起的惊涛骇浪,岂是几道堤坝就能轻易锁住的?

经济战的棋盘上,落子无声,杀机暗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