屏幕上的血色倒计时，像一枚悬在暗网深处的数字炸弹，无声地宣告着攻击者的败局。
那组疯狂试探的境外Ip地址在倒计时跳动到71:59:45时，如同被烫伤般骤然消失，再无踪迹。
顾沉舟靠在椅背上，静静地看着监控后台恢复了风平浪静。
他知道，这只是短暂的休战。
对方在数据层面的进攻失败了，下一次，必然会从物理世界，以更粗暴、更直接的方式卷土重来。
而引爆下一场风暴的，是《证词》无法抑制的成功。
上线第四周，《证词》系列视频在全网累计播放量，正式突破一亿大关。
随之而来的，是第一笔躺在“还没想好站”公共账户上的广告分成——三十七万两千一百元。
数字不大，但意义非凡。
这是他们用镜头、代码和怒火，从坚硬的现实中撬出的第一块真金白银。
林夏立刻宣布，将在周末举办第一届“原星分红大会”。
地点，选在了市郊一座早已废弃的工人文化宫。
那里曾经回荡着上一代劳动者的歌声与誓言，如今只剩下斑驳的墙壁和满地的尘埃。
她亲自给名单上的每一位故事原型打电话，没有用冰冷的短信通知，而是用最质朴的语言，一遍遍重复着同样一句话：“叔叔\/阿姨\/大哥\/大姐，我是林夏。你们的故事，换来了第一笔钱，虽然不多，但这是属于你们的。这周末，我们把钱和话筒，一起还给你们。”
电话打完，她手腕上的智能手表微不可察地振动了一下。
一行幽蓝的虚拟文字在她眼前浮现：【系统提示：近三日，有十五个陌生号码高频查询本次参会人员家庭住址及行动轨迹，基站归属地指向“华宸地产集团-法务风控部”。】
林夏的眼神没有丝毫波动。
她平静地打开电脑，将一份设计精美的电子邀请函通过加密邮件发送给所有参会者。
邀请函上，除了时间地点，还有一个温馨提示：“点击下方按钮，可一键规划您的最佳出行路线。”
没人知道，这个按钮里，嵌入了她亲手编写的一枚隐形追踪码。
任何对这份邀请函的转发、截图、甚至是信息提取行为，都会将操作者的设备信息与Ip地址，毫秒级无延迟地反向发送到她的私人服务器。
猎物，有时也能成为猎人。
分红大会前两天，李曼就带着“巴适得很互助会”的十几个姐妹，提前进驻了那座破败的工人文化宫。
她们像一群勤劳的燕子，用扫帚和抹布，一点点扫去数十年的积尘。
大厅墙壁上，那一行用红漆刷写的标语“劳动最光荣”，在岁月的侵蚀下已经斑驳脱落，李曼却没有让人去覆盖它。
她只是拿出一张崭新的A4纸，用记号笔在上面写下一行字，工工整整地贴在标语旁边——“今天，这句话由你们自己定义。”
她还特意安排了几位曾经在公司里做过财务和会计的姐妹，在现场搭起了一个简易的“财务处”。
没有专业的poS机，只有几台笔记本电脑和打印机。
她们为每一位即将到来的原型人物，现场设立独立的“分红账户”，确保每一分钱的领取，都有签名、有凭证、有记录。
一位曾在钢厂干了三十年，最后因“产能优化”被一刀切掉的女工，提前过来帮忙。
当她看到李曼递给她、让她提前熟悉流程的模拟银行卡凭条时，这个一辈子没掉过几次泪的女人，突然捂着脸哭了。
“三十年了，”她哽咽着，“俺就没见过这么干净的钱。”
与此同时，阿哲正在“胡同废话社”的群里焦躁地敲打着键盘。
“都给我打起精神来！钱是小事，身份是大事！他们连故事都能偷，还有什么做不出来？我怀疑，到时候会有‘替身演员’混进去，冒领身份，拿了钱，再说几句‘感谢xx关怀’的屁话，咱们就全完了！”
他不是杞人忧天。
阿哲连夜赶制出了一套堪称异想天开的“生命印记验证法”。
他让团队成员秘密回访了所有核心原型人物，用高清摄像机录下他们最独特的动作习惯——那个卖煎饼果子的大叔，翻动铁铲时手腕特定的旋转角度；那个被996压垮的程序员，敲击回车键时小拇指的独特节奏；那个扫了半辈子大街的环卫工，挥动扫帚时身体微微倾斜的弧度……
这些独一无二的身体记忆，被他做成动态数据模型，录入了一个小程序。
大会当天，每个原型人物进入会场前，都必须在摄像机前，下意识地做出自己的“招牌动作”。
果然，一个自称是那位煎饼摊大叔的年轻男子，在核验身份时露出了马脚。
他模仿着大叔翻铲的手势，动作却僵硬得像个提线木偶。
“手腕！你的手腕不会骗人！”阿哲指着屏幕上的动态比对图，红色的警报框刺眼地闪烁着。
男子脸色煞白，被几个膀大腰圆的互助会大哥“请”到一旁。
没盘问几句，他就全招了。
他是一家三流传媒公司的签约演员，收了五千块钱，任务就是顶替大叔的身份，在拿到分红后，声泪俱下地发表一段“感恩社会，放下过去”的演说。
阿哲二话不说，直接将这段盘问过程的全程录像，掐头去尾，用一个名为“连伤疤都要外包，你们真敢想”的标题，全网直播推送。
瞬间，弹幕刷满了屏幕。
会场外，顾沉舟坐在三百米外一栋居民楼的天台上，面前摆着三台笔记本电脑。
他的屏幕上，代表着信号源的红点，正在文化宫周围密集地闪烁。
至少有五辆伪装成快递车、环卫车的信号干扰装置，已经将这里层层包围。
“果然来了。”他喃喃自语，指尖在键盘上敲下指令，启动了应急预案。
现场所有的音视频信号流，被他瞬间切分成三路。
第一路，通过最不稳定的民用5G网络，直传各大公众直播平台，这是给敌人看的“明哨”。
第二路，被他编写的特殊算法加密压缩，伪装成海量的外卖订单数据包，通过城市餐饮服务网络的主干道传送，这是“暗桩”。
而第三路，也是最匪夷所思的一路，则通过一台被他改装过的、巴掌大的儿童遥控越野车，沿着地下排污管网，一路狂奔，将最原始、最高清的信号流，实时传输到三公里外的一个安全节点。
分红大会正式开始。林夏走上那个由几张旧桌子拼成的简陋讲台。
她拿起话筒，正准备宣布分红细则。
“轰——”
文化宫那扇锈迹斑斑的铁门，被人从外面粗暴地推开。
一群穿着高级定制西装、气势汹汹的人涌了进来。
为首的是一个戴着金丝眼镜的中年男人，他高高举起一个烫金的牌照，声音洪亮，盖过了全场的嘈杂。
“我们是‘新时代奋斗者’公益基金会！根据协议，我们已经获得了在场三分之二故事原型人的正式授权，从今天起，全面接管‘证词影像合作社’的所有品牌运营和未来收益，以实现更专业、更可持续的社会价值！”
话音刚落，全场哗然。
林夏冰冷的目光扫过台下，精准地捕捉到了几位老人脸上闪过的犹豫和躲闪。
她瞬间明白，对方在她打电话的同时，也用“更高的回报”、“更稳定的保障”这些空头支票，对这些最朴实的人进行了分化和诱骗。
会场周围的信号干扰装置在这一刻同时启动。
所有直播平台的画面瞬间卡死，陷入一片黑暗。
但仅仅三秒后，备用信号源无缝切换，一段由顾沉舟提前录制的黑白影像出现在所有观众眼前。
画面上，是所有原型人物沉默而坚毅的面孔，背景音只有一个冰冷的女声：
“如果今晚我们失声，请记住，沉默，也是一种证词。”
会场内，林夏没有和那个基金会头目争辩一句法律条款。
她只是把目光投向那位卖早餐的母亲，用最温和的声音问她：“阿姨，您上来说句话吧。”
那位母亲被众人推上台，局促地捏着衣角，面对着台下黑压压的人群和那群西装革履的“精英”，她显得有些害怕。
林夏把话筒递给她，轻声问：“阿姨，别怕。您想要多少钱？或者，您想要什么？”
老人摇了摇头，浑浊的眼睛里，突然迸发出一股倔强的光。
她对着话筒，用带着浓重口音的普通话，一字一句地说：
“我……我不是来要钱的……我就想知道，俺能不能……在片子里，就说一句真话？”
一句真话。
这四个字，像一颗子弹，精准地击中了在场所有人的心脏。
全场死寂。
那群西装精英脸上的傲慢笑容，瞬间凝固。
林夏从老人手中接回话筒，转身，目光如炬，直视全场。
“现在，我们投票决定一件事——”她的声音通过话筒，在空旷的大厅里激起回响，“我们的故事，我们的伤疤，我们的记忆，到底，由谁说了算？！”
就在她话音落下的瞬间，系统最后的提示在她眼前疯狂闪烁。
【终极风险警告：检测到来自境外服务器的最高优先级远程金融操作指令！
目标：强制冻结“还没想好站”公共账户及所有关联资产！】
林夏嘴边勾起一抹淬着冰的冷笑。
她看也没看那条警告，左手在讲台下的一个微型键盘上，按下了“确认结算”的指令。
“那就让他们看看，”她对着话筒，一字一顿地宣告，“什么，叫作人民的结算权。”
在后台，李曼团队设立的财务处，几十台打印机同时开始工作，吐出一张张印着姓名和金额的凭条。
而在台下，在那些西装精英惊愕的注视中，在那位基金会头目铁青的脸色里，一只只布满老茧、或因敲击键盘而变形、或因常年握着方向盘而粗糙的手，在旧工人文化宫昏暗的灯光下，坚定不移地，举了起来。
一只，十只，上百只。
仿佛一片沉默而坚决的森林。
真正的清算，才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