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掌柜吹了吹胡子,瞪他一眼:“切,你个臭小子,半点情趣没有。”嘴上抱怨着,还是起身迎客,熟练地问症抓药,动作虽缓,却分毫不差。
客人走后,药铺又恢复清静。老掌柜拉着江旭坐下,倒了两碗粗茶,认真道:“臭小子,跟你说正事,要不要继承老夫的药铺?”见江旭挑眉,他又补充,“老夫一生无儿无女,临了居然收了你这合心意的伙计,这不是缘分是什么?往后这药铺交你手里,老夫也能安心养老。”
江旭端起茶碗抿了一口,暖意漫过喉咙,笑着摆手:“哼,老头,你身子骨硬朗着呢,定能长命百岁,药铺还是你自己打理。”话虽如此,眼底却藏着暖意,这些年朝夕相处,早已将老掌柜视作亲人。
一旁的若梦正坐在窗边整理草药,指尖轻捻着叶片,闻言轻笑出声,清脆的嗓音漾在药铺里:“旭哥哥,掌柜爷爷也是一片心意,你就应下吧。”她如今已能熟练辨认各类草药,偶尔也会帮着接待客人,温温柔柔的模样,很是招人喜欢。
江旭望着她恬静的侧脸,脑海中又闪过一丝模糊的时空碎片,可很快便被眼前的暖意驱散。他沉默片刻,轻轻点头:“等你真走不动了,这药铺,我接。”
老掌柜当即笑开了花,拍着他的肩膀连说“好小子”,药香混着茶香,漫过窗棂,裹着小镇的烟火气,暖得人心头发软。
岁月静淌,江旭以为这般烟火岁月会绵长无尽,怎料变故骤生。
次年深秋,老掌柜晨起后忽感胸痛,倒在药碾旁,再未醒来。
江旭守在榻前,指尖触到老人冰凉的手,心头空落落的发沉,没有撕心裂肺的痛,却似被钝器反复碾磨,堵得喘不过气。
邻里帮着料理了后事,江旭依着老人遗愿,接过了药铺的钥匙。
他将老掌柜留下的医书翻遍,潜心钻研医术,辨症、开方、针灸皆愈发精湛,加上性情沉稳温和,小药铺的客人愈发络绎不绝,门庭间常飘着清苦却安心的药香。
若梦成了他的得力助手,指尖辨药精准,熬煮汤药火候恰到好处,蒙着纱布的双眼虽不见物,却总能精准递过所需药材,两人配合默契,日子虽忙,却也安稳。
这日午后,药铺刚歇下,门口便来了一对身影。
男子身着素色道袍,周身萦绕着淡淡的灵气,眉目清俊,一看便知是修真之人;身旁女子荆钗布裙,面容温婉,眉宇间带着几分病气,气息寻常,竟是个凡人。
江旭正低头整理药柜,见二人进来,抬眸时眼底掠过一丝诧异——修真者寿元绵长,凡人短短百年便会垂垂老矣,这般相伴,终要面对生死相隔的苦楚。
他引二人坐下,指尖搭在女子腕间,脉象虚浮无力,是积年旧疾加风寒侵体。
片刻后,江旭写下药方,递予男子时,终究没按捺住心底的疑惑,轻声问道:“修真者与凡人相伴,岁月差距悬殊,百年之后,她垂垂老矣,你却依旧年轻,这般相守,真的会迎来好结果吗?”
男子接过药方,小心翼翼折好塞进怀中,转头看向身旁女子,指尖轻轻拂过她的发鬓,眼神温柔得能滴出水来,却微微摇了摇头,语气平淡却坚定:“结果如何,我不在意。”
他顿了顿,眸光愈发澄澈,“我爱她,便够了。纵使百年之后,我仍保年少模样,她却已化作一抔黄土,这份心意也不会改,此生相伴一场,我不悔。”
女子靠在他肩头,嘴角漾起浅淡笑意,眼底满是暖意,轻声附和:“能与他相守这几年,我已知足。”
江旭握着笔的手微微一顿,眸底闪过茫然。
他望着二人相携的身影,心底莫名泛起一阵尖锐的空落,似有什么东西在隐隐触动。
他见过太多离别,老掌柜的逝去仍在心头萦绕,可这对男女明知结局是生死相隔,却依旧坦然相拥,这份决绝与深情,让他混沌的记忆似被轻轻戳了一下,闪过些许破碎的光影,却终究抓不住。
他轻轻摇头,没再劝阻——世人皆有执念,悲欢各有归途,他本就记不清过往,又凭何置喙他人的选择。
接过男子递来的银钱,江旭将抓好的草药包好,指尖触到药包的温热,鼻尖萦绕的药香似乎也染上了几分苦涩,那是生死离别独有的滋味,漫进心底,挥之不去。
他望着二人相携远去的背影,直至消失在巷口,心底空落更甚,指尖无意识摩挲着柜台边缘,那些模糊的记忆碎片又开始翻涌,却依旧拼凑不出完整轮廓。
又过了些时日,药铺门口来了位身着青袍的老道,鹤发童颜,周身灵气隐而不发。
他目光落在整理草药的若梦身上,驻足良久,忽道:“此女根骨清奇,灵韵内敛,与道有缘,贫道愿带她归山修仙,勘破虚妄,得享长生。”
江旭闻言一怔,转头看向若梦,眼中满是询问。
若梦握着竹杖的手微紧,沉默片刻,抬眼望向江旭的方向,轻声道:“旭哥哥,我想试试。若能修得仙途,或许……能看见这世间模样,也能护着阿爹阿娘,护着你。”
她语气带着期许,藏着对光明的向往。
江旭喉间微涩,终究点头:“你想走,便去。”
他帮若梦收拾行囊,将这些年攒下的银钱尽数塞给她,又把老掌柜留下的护身玉佩系在她腰间,“一路保重,照顾好自己。”
离别那日,晨光熹微。
若梦拜别爹娘,红裙曳地,走到江旭面前,轻轻抱了抱他:“旭哥哥,我会回来找你的。”
江旭拍了拍她的背,喉间发紧,只道:“好。”
看着她跟着老道渐远的身影,直至消失在山路尽头,江旭仍立在原地,望着窗外空荡荡的巷口,怅然若失。
离别。
人的一生,终究绕不开离别吗?
老掌柜的离世,若梦的远行,过往的人与事逐一离去,只留他守着这方药铺,伴着满室药香,孑然一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