托普卡帕宫的金丝笼里,伊莎贝尔凭栏而立,望着博斯普鲁斯海峡上往来的战舰。
海风裹挟着咸涩的气息,吹动她素色长裙的裙摆,也吹散了鬓边的碎发。
自被俘以来,她虽身陷囹圄,却因苏丹苏莱曼的“礼遇”,得以保留王室的体面——精致的饮食、华丽的居所,甚至有侍女专门照料起居。
可这份平静,在昨夜彻底被打破。
“王后殿下,苏丹陛下请您前往议事殿。”内侍官的声音带着几分生硬,不复往日的恭敬。
伊莎贝尔心中一沉,连日来宫中的异样早已让她不安。
土耳其侍女们看她的眼神多了敌意,走廊里偶尔传来的低语,也满是“异教徒”“战争祸根”的字眼。
她整理了衣襟,将腰间查理五世赠予的银质十字架握紧,那是她唯一的精神寄托。
议事殿内,烛火昏暗,苏莱曼端坐于鎏金王座上,神色冷峻,不复往日的温和。
他身前的案几上,摊着一份战报,羊皮纸上的字迹潦草却刺眼。
伊莎贝尔刚一踏入,便感受到殿内压抑的空气,几位大臣模样的人正用冰冷的目光打量着她,仿佛她是罪无可赦的敌人。
“伊莎贝尔王后,”苏莱曼的声音低沉而冰冷,没有了往日的客气,“你该听说了吧?查理五世联合英格兰、十字军,正向贝尔格莱德进军。你的丈夫,要为了你,挑起一场席卷欧陆的战争。”
伊莎贝尔的心脏猛地一缩,指尖瞬间冰凉。
她最担心的事情还是发生了。
查理的性情她最了解,他重情重义,却也刚愎自用,为了救她,必然会不惜一切代价。
可奥斯曼帝国的强盛,她早有耳闻,苏莱曼更是被誉为“大帝”,麾下军队骁勇善战。查理即便联合了诸国,胜算又有几分?
“苏丹陛下,”伊莎贝尔强压下心中的焦灼,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我恳请您,能否再给查理一次机会?割地盟约并非不可商议,何必让生灵涂炭?”
“商议?”苏莱曼猛地拍案而起,鎏金王座发出沉闷的声响,“你的丈夫已经用行动给出了答案!他派军突袭贝尔格莱德,我的将士血流成河!”他的目光如利刃般刺向伊莎贝尔,
“你以为我还会相信你们基督徒的承诺?这场战争,是查理五世挑起的,也是你们欧洲王室自寻死路!”
伊莎贝尔脸色煞白,她从未听说查理发动过突袭。
可苏莱曼的愤怒绝非伪装,殿内大臣们的斥责声此起彼伏,“杀了她,为死去的将士报仇!”“一个异教徒王后,不配留在托普卡帕宫!”
就在此时,一道尖锐的女声划破殿内的嘈杂:“苏丹陛下,您何必与这个女人多费口舌?若不是她,哈里发哥哥怎会命丧贝尔格莱德?”
伊莎贝尔循声望去,只见一位身着华丽土耳其服饰的女子站在大臣之列,眉眼间满是怨毒。
她认得她,马西德弗兰苏丹,苏莱曼的宠妃,也是奥斯曼帝国最有权势的女性之一。
前些日子,她虽对自己冷淡,却未曾如此直白地表露敌意。
“哈里发·帕夏是我的兄长,是帝国最英勇的将军!”
马西德弗兰一步步走向伊莎贝尔,眼中的仇恨几乎要溢出来,“他在贝尔格莱德戍边,从未主动招惹查理五世,可你的丈夫却趁他不备,发动突袭!我兄长的头颅,被你们基督徒挂在城墙之上,受尽屈辱!”
伊莎贝尔浑身一颤,她无法想象查理会做出如此残忍之事,可马西德弗兰的悲痛与愤怒如此真切,让她无从辩驳。
她张了张嘴,想要解释,却被马西德弗兰狠狠打断:“你闭嘴!你这个灾星!是你让欧洲与奥斯曼反目,是你害死了我的兄长!我要让你为他偿命!”
马西德弗兰说着,便要上前撕扯伊莎贝尔,被苏莱曼厉声喝止:“够了!”
苏莱曼的脸色依旧阴沉,他看了一眼惊魂未定的伊莎贝尔,语气冰冷:“马西德弗兰所言不虚,查理五世的突袭,让帝国损失惨重。从今往后,你不再是受礼遇的王后,而是奥斯曼的阶下囚。没有我的命令,不准踏出寝宫半步。”
他挥了挥手,示意内侍官将伊莎贝尔带走。
伊莎贝尔踉跄着被拖拽出议事殿,身后传来马西德弗兰怨毒的咒骂:“你等着!等苏丹陛下打赢战争,我定会让你生不如死!”
回到寝宫,往日精致的陈设依旧,却显得格外冰冷。侍女们送来的饭菜粗劣不堪,与之前的锦衣玉食判若云泥。
窗外,士兵们操练的呐喊声、战马的嘶鸣声清晰可闻,战争的阴影已然笼罩了整个伊斯坦布尔。
伊莎贝尔蜷缩在冰冷的地毯上,将脸埋在膝盖里。
她既为查理担忧,又为这场战争感到绝望。
查理的突袭或许是为了给她报仇,或许是为了抢占先机,可他无疑是点燃了导火索。
苏莱曼的怒火、马西德弗兰的仇恨、土耳其民众的敌意,都让她明白,这场战争一旦爆发,便是不死不休。
她想起与查理自幼相识的时光,想起他们在马德里的宫殿里许下的誓言,想起他为了筹措赎金不惜动用半数国库的决绝。她相信查理对她的爱意,可这份爱意,是否会将他推向毁灭的深渊?
奥斯曼帝国兵强马壮,欧洲联军看似强大,却各怀鬼胎,弗朗索瓦一世的野心昭然若揭,十字军的狂热也未必能抵挡住奥斯曼的铁蹄。
她起身走到窗边,望着东方的天际线,那里是贝尔格莱德的方向,是战争即将爆发的地方。
她不知道查理此刻是否安好,不知道他是否已经意识到战争的凶险。
她只知道,从马西德弗兰眼中的仇恨,从苏莱曼冰冷的态度中,这场战争的残酷,远超她的想象。
夜深了,托普卡帕宫一片寂静,只有远处传来的巡逻士兵的脚步声。伊莎贝尔躺在床上,辗转难眠。
她担心查理的安危,担心他会在战场上遭遇不测;她也担心自己的命运,马西德弗兰绝不会放过她,一旦查理战败,她必将面临最悲惨的结局。
她悄悄从枕下摸出那枚银质十字架,放在胸前。
“上帝啊,”她轻声祈祷,“请保佑查理平安,保佑他能打赢这场战争。哪怕让我付出生命的代价,我也心甘情愿。”
祈祷声在空荡的寝宫中回荡,却显得格外微弱。
窗外,月光如水,洒在伊斯坦布尔的屋顶上,也洒在伊莎贝尔满是泪痕的脸上。她知道,从今往后,托普卡帕宫将不再有片刻安宁。
马西德弗兰的敌意会越来越浓,苏莱曼的耐心也会逐渐耗尽。
她就像风中的残烛,随时可能被战争的狂风熄灭。
而这场因她而起的战争,究竟会走向何方?
查理能否战胜强大的奥斯曼帝国?
她能否重获自由,回到爱人与家人身边?
这一切,都还是未知数。
伊莎贝尔只能在无尽的担忧与恐惧中,等待着命运的宣判。
托普卡帕宫的寒影里,她的忧思如同藤蔓,缠绕着遥远的欧陆,也缠绕着那个她深爱却又让她忧心忡忡的男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