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夏时节,御花园内百花争艳,蜂飞蝶舞,一派生机盎然的景象。
洛云曦今日再次入宫,名义上是给安宁郡主送新制的安神香。从锦乐宫出来,她并未急着离宫,而是带着翠儿信步来到了御花园。她知道,自己近来在宫中活动,必然会引起某些人的注意,与其被动等待,不如主动走入这后宫的“名利场”中心,看看谁会先按捺不住。
果然,沿着种满芍药的花径没走多远,便听到了那预料之中的声音。
“哟,这不是慧安县主吗?身子大好了,都能来逛园子了?”
一个略显尖锐的声音自身后传来,带着毫不掩饰的讥讽和一丝幸灾乐祸。
洛云曦脚步微顿,缓缓转过身。
只见前方凉亭旁,贤妃正被一群宫女和数位精心打扮的嫔妃簇拥着赏花。她今日穿着一件极为显眼的玫瑰紫宫装,云髻高耸,金钗步摇熠熠生辉,妆容浓丽,气势逼人。那双微微上挑的丹凤眼,此刻正毫不掩饰地射向洛云曦,带着审视、不屑,以及一丝不易察觉的探究。
方才开口的,正是亦步亦趋跟在贤妃身侧的淑嫔。此女是贤妃母家的远房侄女,仗着贤妃的势,在宫中颇为张扬,此刻正用挑衅的目光上下扫视着洛云曦。
洛云曦敛衽一礼,声音平静无波:“臣女洛云曦,见过贤妃娘娘,见过淑嫔娘娘,各位娘娘安好。”
贤妃并未立刻让她平身,而是等周围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过来后,才用一种刻意放缓的语调说道,语气中那份虚假的关切几乎要溢出来:“慧安县主免礼吧。本宫看县主今日精神尚佳,想来那断魂山脉的瘴疠之气,并未伤及根本?外面传得神乎其神,说县主九死一生,如今看来,倒是有些言过其实了。”
话里话外,都在暗示洛云曦之前的“重病”和“奇遇”或许另有内情。
洛云曦仿佛没有听出她话中的深意,只是微微一笑,顺着她的话说道:“多谢娘娘关心。托赖天地庇佑,臣女侥幸得以生还。说起来,那断魂山脉确实险恶,臣女也是第一次体会到性命悬于一线的滋味,如今想来,仍心有余悸。此番经历,也让臣女更懂得珍惜眼下平静安稳的日子了。”
她这番话,既承认了凶险,又点出自己珍惜安稳,暗示无意争斗,将贤妃的试探轻轻挡了回去。
淑嫔立刻接过话茬,尖声道:“可不是嘛!听闻县主还寻得了什么仙草妙药,不仅自己迅速痊愈,还制成了养颜膏脂献给了皇后娘娘。也不知是何等逆天神物,竟有如此奇效?只可惜啊,我们这些位份低微的,怕是连开眼界的机会都没有咯。”
这话更是直接,几乎是在质疑洛云曦献给皇后的东西有问题,甚至暗示她以此邀宠。
翠儿在一旁听得暗暗咬牙,却谨记主子的吩咐,低头不语。
洛云曦脸上的笑容不变,只是眼神微冷。她看向淑嫔,语气依旧温和,却带着一股不容置疑的从容:“淑嫔娘娘说笑了。臣女所献之物,不过是侥幸从断魂山脉寻得的几株异草调配而成,略有滋养之效罢了,当不得‘神奇’二字。皇后娘娘宅心仁厚,体恤臣女九死一生,这才不弃粗陋,乃是娘娘的恩典,与物品本身贵贱无关。”
她顿了顿,话锋陡然一转,目光精准地落在淑嫔那略显浮粉、眼下带着淡淡青影的脸上,唇角勾起一抹恰到好处的关切弧度,声音清柔却字字清晰:“倒是臣女看淑嫔娘娘今日气色似乎不佳,眼下青影颇重,可是近来夜不能寐,或是为了钻研宫规礼仪太过劳心了?娘娘年轻貌美,可得仔细保养才是。若娘娘不嫌弃,臣女那里恰好有些新制的安神香,或可为娘娘解忧。”
此言一出,淑嫔的脸瞬间涨红了!
女子最是在意容貌,尤其是在这深宫之中。洛云曦这话,看似关心,实则是在暗讽她气色不好、容貌憔悴,甚至连“协理宫务”、“研习宫规”都带着一丝嘲讽——谁都知道,淑嫔位份不高,既无协理宫务之权,其礼仪也常被人诟病。这简直是当众打脸!
“你……你胡说八道什么!”淑嫔气急败坏,声音都变了调。
贤妃的脸色彻底沉了下来,眼神阴鸷。她显然没料到洛云曦不仅不卑不亢,反而言辞如此锋利,轻松几句就将战火引到了淑嫔身上,还顺带把自己也讽刺了一把(谁不知道淑嫔是她的人,礼仪常被诟病)。周围其他嫔妃虽不敢出声,但看向淑嫔的眼神中已带上了几分看好戏的意味。
“慧安县主,”贤妃冷声道,“淑嫔也是一番好意关心你,你这般说话,未免有些失了分寸吧?莫不是大病一场,连基本的宫规礼仪都忘了?”
终于开始拿规矩说事了。
洛云曦心中冷笑,面上却立刻露出惶恐之色,起身再次福了一礼:“是臣女失言,还请贤妃娘娘恕罪,请淑嫔娘娘恕罪。臣女久病初愈,脑子还有些不清醒,言语多有冒犯,绝非有意冲撞。”
她姿态放得极低,认错也极快,反而让贤妃一时间不好再借题发挥。毕竟,对一个“大病初愈、脑子不清醒”的人穷追猛打,传出去也失了身份。
贤妃盯着洛云曦那张看似惶恐、实则平静无波的脸看了许久,最终还是压下了怒火。她知道,再纠缠下去,丢脸的只会是自己这边。她重重冷哼一声:“伶牙俐齿!罢了,看在你确是初愈的份上,本宫今日不与你计较。但你给本宫记着,这皇宫大内,不是你可以肆意妄为的地方!谨言慎行,恪守宫规,方是生存之道!”
“是,臣女谨记娘娘教诲。”洛云曦恭声道。
“行了,本宫乏了,摆驾回宫。”贤妃不愿再与洛云曦多言,拂袖转身,带着一众嫔妃宫女浩浩荡荡地离开了。淑嫔狠狠地瞪了洛云曦一眼,也连忙跟上。
看着贤妃带着一众簇拥拂袖而去的背影,洛云曦缓缓直起身,眼底方才的惶恐如潮水般褪去,只剩下一片冰潭般的清冷与深思。
“主子,那贤妃和淑嫔真是欺人太甚!”翠儿这才敢小声抱怨道。
“意料之中罢了。”洛云曦淡淡道,“看来,我入宫的举动,已经让某些人坐不住了。”
这次交锋虽然短暂,却让她看清了贤妃的行事风格——惯于指使手下爪牙打头阵,自己则在后面坐收渔利,手段并不算高明,但胜在身份尊贵,党羽众多。
更重要的是,洛云曦敏锐地捕捉到,贤妃今日的发难,虽然气势汹汹,但其言语间的重点,始终围绕着她的“身份”、“恩宠”以及与皇后走近的关系,似乎更像是一种出于嫉妒和权力欲的本能排挤,并未触及任何关于“特殊香料”或母亲死因的敏感地带。
这是否说明,贤妃对当年的核心秘密并不知情,或者,她的城府深到能将一切痕迹都掩藏得滴水不漏?
洛云曦更倾向于前者,但也保留了对后者的警惕。看来,贤妃这条线暂时可以不必投入过多精力,真正的风暴中心,依然在那座看似平静的凤仪宫。
“我们回去吧。”她转身,向着来时的路走去。御花园的景色依旧明媚,但她的心,却已沉浸在更深沉的谋划之中。